林檎揣着手机，慢悠悠地晃到操场边。赵妍已经到了，正靠在单杠上抽烟，绿色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黑色皮夹克在余晖里泛着冷光，与周围穿着校服的学生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自成一道风景。
听到脚步声，赵妍抬起头，把烟摁灭在脚下的砖块上，动作熟练又带着点痞气。她瞥了林檎一眼，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扔过去。
林檎伸手接住，掂量了一下，硬纸板的触感带着点温度。她挑了挑眉，故意用指尖捏着纸包的一角，像在碰什么脏东西：“这是什么？不会是你抢来的赃物吧，杂鱼太妹？”
赵妍的眉头瞬间拧起来，语气又冲又硬：“爱要不要！不要扔了！”
“切，谁怕谁。”林檎拆开纸包，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愣了一下——是一叠用铁环装订好的习题册，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赵妍”两个字，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有些地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重点，甚至有几页贴着便利贴，上面是更细致的解题步骤，字迹算不上好看，却透着一股笨拙的认真。
“你……”林檎捏着习题册的手指紧了紧，抬头看向赵妍，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这是你做的？”
“不然还是你做的？”赵妍别过脸，望着远处的篮球场，声音含糊得像含了颗糖，“上次不是说要考那个云大吗？我看你上课跟听天书似的，这些是我以前……嗯，偶尔听课时记的，你凑合看。”
林檎翻了几页，看到某道数学题旁边画着个丑丑的小人，被画了个叉，旁边写着“这题坑死老子了”，忍不住“嗤”地笑出声。她一直以为赵妍这种混社会的太妹，课本都能当枕头睡，没想到会有这么认真的一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林檎的语气软了些，却还是带着点习惯性的嘲讽，“不会是想让我欠你人情，以后好让我帮你打架吧？”
“打架你打得过谁？”赵妍转过头瞪她，眼神里却没什么火气，反而有点无奈，“我就是……看你上次帮我补习的时候，连一元二次方程都不会，怕你考不上，到时候又哭鼻子。”
“谁会哭鼻子！”林檎立刻炸毛，把习题册往怀里一抱，像只护食的猫，“我告诉你，小爷我聪明着呢，随便看看就能考上！”
“是是是，你最聪明。”赵妍敷衍地应着，嘴角却悄悄勾了一下，很快又压下去，“对了，下周六下午有空吗？”
“干嘛？”林檎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带我去打架？我可告诉你，我膝盖刚好……”
“打你个头！”赵妍没好气地打断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塞进林檎手里，“这个，给你。”
是两张乐队演出的门票，印着林檎很喜欢的一个地下朋克乐队的名字，主唱顶着一头粉色的爆炸头，海报上的字迹张扬又疯狂，和她藏在课本里的乐队贴纸一模一样。
林檎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喜欢这个乐队，连漫画书里夹着的海报都藏得严严实实——这个乐队太“离经叛道”，和她“刺头”的名声倒是契合，可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喜欢这种东西会被苏清越那种“好学生”看不起。
“你怎么知道……”她捏着门票的指尖微微发颤，声音都低了几分。
“上次去你教室找你，看到你课本里掉出来的贴纸了。”赵妍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刚好我朋友多拿了两张票，扔了可惜，就给你了。”
林檎看着门票上的演出时间和地点，又看了看赵妍。夕阳的光落在赵妍的侧脸，把她下颌线的线条勾勒得有些柔和，平日里总是带着戾气的眼神，此刻藏在绿色的发丝后面，看不真切，却莫名让人觉得……温柔。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福利院后面的小巷里，她被几个大孩子抢了好不容易攒下的零花钱，蹲在地上掉眼泪的时候，也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大姐姐，把钱抢回来塞给她，还塞给她一颗糖，说“哭屁，下次再有人欺负你，就打回去”。
那时候她觉得，那样的人很酷，像黑夜的星星，虽然不亮，却能照亮她一个人的小巷。
“喂，杂鱼太妹。”林檎的声音有点哑，她把门票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夹层，又把那叠习题册抱在怀里，“……谢了。”
赵妍的肩膀僵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道谢。她咳嗽了一声，转身就往操场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跑：“下周六下午三点，门口等你，迟到就不等了！”
“知道了！”林檎对着她的背影喊，看着她的绿色发丝在人群里越来越远，心里那片总是紧绷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她抱着习题册站在原地，夕阳把她的影子和单杠的影子叠在一起，长长的，暖暖的。风里传来远处篮球场的欢呼声，还有教学楼里隐约的钢琴声，是温阮在练琴吧？她想。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清越发来的消息：“教务处说你上周的检讨还没交，明天早上之前放到我桌上。”
林檎看着那条消息，非但没觉得烦躁，反而忍不住笑了笑。她回了个“知道了，老女人杂鱼”，然后抱着习题册，脚步轻快地往教学楼走。
路过公告栏的时候，她停了一下。公告栏里贴着学生会的名单，苏清越的照片排在第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细框眼镜，表情严肃得像个小老头。林檎看着照片，想起下午在学生会办公室看到的那杯红糖水，还有她揉着眉心说“有点累”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她走到教室，从抽屉里翻出那张写了一半的检讨，看着上面“我不该打架，不该骂同学杂鱼”的字样，皱了皱眉，又添了一句“但她们骂我是孤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了想，又觉得太幼稚，划掉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摊开赵妍给的习题册，看着上面笨拙的笔记和丑丑的小人，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数学公式，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她拿出笔，在习题册的最后一页，画了一个小小的、叉着腰的卡通小人，旁边写着“林檎到此一游”，又在旁边画了个顶着绿头发的小人，正对着叉腰小人翻白眼。
画完，她把习题册放进书包，背起书包往校门口走。路灯亮了起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她想，下周六的演出，应该会很好玩。
她还想，苏清越的检讨，明天早上一定要记得交。
她又想，温阮的钢琴弹得那么好听，什么时候能听她弹一首乐队的歌呢？
夜风轻轻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林檎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心里像揣了颗糖，甜丝丝的，连带着看什么都觉得顺眼了——那些曾经被她骂作“杂鱼”的路灯、树影、晚风，好像都变成了温柔的样子。
也许，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糟糕。
也许，这些被她叫做“杂鱼”的人，其实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偷偷对她好。
她摸了摸书包里的门票和习题册，嘴角忍不住又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