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入秋，是感冒多发期，需要注意保暖谨防呼吸道感染，尽量减少外出，我个人建议还是回家静养比较好，这对病人的情绪和心理健康有益。”
千素柔内心苦涩，回家只会勾起负面情绪、加剧心理负担。
“可以继续住院吗？”
“郭医生您帮帮我，就说换季期不宜外出，拖延几天……家里出了点状况。”
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刻意带上一丝哭腔。
千素柔心想自己说不定是个卖惨的天才。
显然年过五十的郭医生阅历丰富，见过无数为治病家庭不睦的情况，用充满理解的慈祥声音低声说：
“好吧，需要转病房吗？”
千素柔抹着眼泪摇头——
“谢谢您！不用，我还负担得起。”
事情不可能瞒得太久，接下来需要做请人照顾的准备，不过从游戏原剧情来看，千素柔推测母亲是开学后第一个月出的院。
那段时间“自己”避开了多个女主邀约的选项，也因此在原主察觉到的时候，女主和许多攻略对象产生了交集。
千素柔不打算置身事外，准备提前将母亲接回家里。
虽然打搅女主和攻略对象的二人世界不太好，但千素柔不准备走老路。既然事情迟早要揭露，时间早一些可能还有利于调整状态。开学后能用来兼职的时间会更少，在那之前需要打理好一切。
而且有的攻略线路很虐女主，作为好姬友肯定要帮她把把关的，顺便送上助攻。
女主早日同人喜结连理，自己也早日脱离苦海。
告别郭医生，千素柔回到母亲的单人病房。
突然出现的舅舅又突然消失，病房里只剩下削好的水果，以及一大捧鲜花。
千素柔正想开口询问母亲家里的关系，却见到穿着蓝白病号服的母亲抓住她的肩膀。轻微抽噎下的泪水从下巴前端滑落，将白色衣襟染成深色。温柔唐突的手臂环绕着脖颈，像安抚小姑娘那样由上到下顺动脊背。
“你父亲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很辛苦吧——”
是那个“舅舅”？千素柔一怔。
竺颖阻止自己哭得太激烈。千素柔没看过竺颖突然哭泣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常年游走在死神领地的边缘，这位母亲惯以伪装出温柔的笑和眼神，将任何引发悲伤的要素束之高阁。千素柔找不出任何安慰她的话，只有呆呆等着接下来的句子。
“我、我好想……看看你们。我们——”
——回家吧，好吗？
母亲是这么说的。
怀抱好温暖。
然而这句象征亲情纽带的话却没能触动自己，千素柔打从心底对自己的冰冷感到诧异。
“嗯。等我把屋子打理一下，就接您回去。”
千素柔拿出手机把当初看房子拍的照片给竺颖。上面有住进来前后的变化，还有一张千素柔闯进镜头的合照。妹妹千惜冬的无表情和千素柔欢快的笑形成对比。
竺颖盯着相片看完之后，缓缓拾起脸看向千素柔，盈满笑意的眼神仿佛在说：“看你妹妹那副不坦率的模样。”受病魔折腾的苍白嘴唇开心微笑。
“就是那个吧——”
“傲娇！”
“是啊，没错。”
有点没想到母亲口中冒出这么时髦的词，不过自家妹妹确实经常问自己去了哪里，晚上经常还会给她留一份蔬菜焖饭。千素柔回复竺颖：
“我去看过父亲，他还没从打击中走出来。啊，就是说，新家暂时只有我们，您想去见他的话……”
“暂时等一段时间对吧。”
放心吧，我不去见他。母亲以善解人意的眼神补充。但是——
“……对不起。”
低头沉默的眨眼感觉好干涩。我不该冒充他的名义，千素柔想说的是这个。
竺颖如体检医生般触碰千素柔：
“应该道歉的人是我。让你为了我辛苦这么久。厄、那个，他没有打你吧？”
摇头。
其实第一去看他，头就被空啤酒罐砸了，完全不痛。还被掐过脖子，不过他在用力前就清醒了。千素柔想不通，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对自己。以前她偷偷做过亲子鉴定，结论是：自己并不是故事里捡回来或者抱错的。只是从一开始便不被期待。
“自己”曾期待得到认可，如今，千素柔对他也不做任何期待了。
“他只是暂时承受不了打击，大概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别替他开脱啦。他对你不好，我知道……他这个人精神上有点毛病，虽然我劝过了，但他怎么也不肯看心理医生。别多想，不是你的错，你是妈妈的骄傲。”
千素柔听过无数次类似的话，所以一笑而过。
因为参与过工作，千素柔也能理解，身为顶梁柱却在一瞬间失去了工作、地位和全部的资产，甚至要被讨厌的人接济。是谁都要自暴自弃一段时间，有的人可能会走出来，但有的人可能不给自己走出来的机会。
千素柔偶尔也会觉得活着好累。
将心比心，她不怨他。
衣食无忧的大小姐生活是他带来的。之所以不让母亲见他，是因为他那个状态。如果暴力倾向针对的是自己还好，万一不分目标，以母亲虚弱的身体根本遭受不住。
“医院的费用你不要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享受学校的生活，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其实你舅舅他愿意帮我，我们以前因为一些事情闹得很不愉快，所有才断了一段时间的往来。”
“这样啊……”
千素柔还是不太相信。
“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名下还有两辆车子，那些奢侈品应该也值一点钱。你不需要为钱的事情烦恼。”
竺颖将银行卡交给千素柔，轻轻拍她的后背，然后把一块水果塞进她小巧微张的嘴巴里。虽然疾病使得她非常虚弱，但照顾好自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前不久她还能自己下厨。
“嗯，您放心好了。”
千素柔撒娇式地给母亲一个拥抱。
银行卡不会有很多钱——千素柔清楚母亲的经济情况，作为嫁入豪门没有亲戚撑腰的女人，花的基本都是丈夫的钱，支出多数是基于体面。二手的奢侈品不值什么钱，车子早就被父亲一同抵掉了——在他看来，妻子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
之前采用的药物都是尖端产品，价格很高，突然换成其他的药可能会引发不良反应。千素柔还要为做手术存钱。通过资讯收集，人工心脏的技术渐渐趋近成熟，第三代磁悬浮产品已开始试验。由于还有时间，千素柔自然希望选取术后延寿更好、问题更小的办法。
这些资讯千素柔也有和母亲分享过，但老一辈的人总觉得人工心脏还是科幻片里的东西，即使做了换心手术也活不久。后一点确实不太好判断，因为距离第一例人工心脏移植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聊了些近况，千素柔把咖啡店打工的事也说了，因为那对自己这个前大小姐来说是新奇的体验，起码在母亲听来是这样的，而陪人约会的事万万不可提起。
但自己已经答应了孟含景，至少这几天还是要继续做。
和母亲做好约定，时间已经过了探视期。千素柔来到医院附近的ATM机器，查看银行卡，里面有将近一百五十万，这笔钱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要说紧要的事，就是重新找一处离学校比较近、空间更大的房子。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与妹妹住在一个房间，母亲的房间一定要够大保证阳光充足，也要准备护工住的地方。千素柔放弃挤公交，奢侈地坐一回出租车，途中，在网络上寻找可租房源。
相较于遴花女子学院周边，都佑大学附近房屋的租金明显便宜不少。千素柔选了一间170平三居室的，主卧大而朝阳，有独卫，月租在1w出头。目前租下的房子交了半年租金，千素柔也不打算退掉，决定留下来自己住，把一间卧室当成工作室。在网上和对方约好看房时间，千素柔顺带诅咒一番把物价设置这么高的游戏作者。
在景苑小区下车的千素柔刚绕过面前的弧形花坛，就听到一阵短促的铃声，愣了一下。基调为黑色的公路自行车一个甩尾挡在面前。抬着臀部、头戴鸭舌帽的千惜冬，摆着一张酷酷的脸，牛仔裤上还有几个装饰用的假破洞，别在腰上的钥匙串发出风铃似的声响。
许是自行车本身足够高，妹妹不像是贵族女校走出来的女高中生，反倒像是某个运动时尚单品宣传页上的模特。小时候梳着娃娃头的可爱小萝卜形象忽然在脑海浮现。果然是叛逆期吗？差不多就是从中学时开始变得不可爱了，千素柔心想。
千惜冬的手指像枪口一般对准千素柔肩上的包，三两下肩包就被挂在了自行车把上。
“姐，你去哪了？”
“医院。惜冬，车子别骑那么快，这么急停很危险的。对了，舞蹈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拖后腿的家伙太多，害得我也要配合她们。”
听到妹妹这么说，千素柔不禁为她直来直去的性格担忧。不过，她还是颇为骄傲地说道：“我们惜冬一直都是最优秀的嘛！”凑近一些想摸摸妹妹的脑袋，但是——
“去医院需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吗？还喷了香水。姐，你不会是因为被钰舒姐甩了之后，随便找了个人交往吧？”
手掌扑了个空。但叫千素柔尴尬的还是后面的质问。
“哪有喷香水啊？可能是新的护肤乳味道重了一点……至于打扮，去见妈妈肯定要拾掇一下。嗯——妈妈也会很高兴的。”
妹妹出现片刻沉默——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