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蒋修明将口罩摘下。
“是你啊。”
竺颖性情温和，虽然对于丈夫前妻的哥哥突然出现感到意外，但没到激动的程度，这些时日她也多少猜到，恐怕是丈夫出了什么事情。
她家素素担心她受刺激，所以才一直瞒着她。大概素素自己也没发现，笑容不复往日完美，讲话时中气不足带有一丝疲惫感。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对母亲来说一览无遗。久卧病床的竺颖早锻炼出了出色的眼力。
竺颖接受对方的搀扶，慢慢回到纯白色的病房。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和素素有关？”
竺颖知道丈夫被其前妻家族仇视，尽管大女儿也不被丈夫喜欢，不受生母家族待见，但眼前这个人经常寄来一些送给她女儿的东西，同时也对她这个取代他妹妹位置之人感到不喜。
“请先做好心理准备。”
“嗯。”
“千景同倒台了，股份被收回，职位被裁撤，还背上了一笔不小的债务，现在你的治疗费是我的外甥女在付，我想带她回蒋家。”
竺颖深吸气。大概是听惯了不要激动的劝诫，这段话的冲击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大。在两个女儿找到幸福前，她还不想死。
还有，女儿现在的状况令她很担忧。
“但是，你家老爷子不是讨厌素素吗？”
当初嫁给千景同时竺颖还不知道，后来才从千家得知事情的经过，一度觉得自己嫁错了人。蒋素心十分爱千景同，一力促成联姻，而千景同将对方安置在一间公寓里，对母女不管不顾，最终导致了蒋素心的自杀。
她的丈夫有时应酬喝醉了酒之后，就会把女儿当成蒋素心骂“离我远点，你这个精神病！”之类的话。
“现在的他，有名无实罢了，我才是掌权人。我会付你的治疗费，也会好好照顾我的外甥女，只要你点头……”
蒋修明诚恳地凝视竺颖，想从她的表情看出点什么来，但一无所获。他不知道是谁递的消息，电话打到他的私人电话上，一个经过变声的女声告诉他千景同的近况，提醒他来医院一趟。
如果不是这个电话，自己可能很久之后才会知道这件事。
自从妹妹过世，他就再没关注过千家的事情。
千家内部的股权变动没有漏出半点消息，蒋修明还是自主查证了一番才确定陌生电话说得没错。
他怀疑可能是竺颖自导自演，但她一直在住院，至于他的外甥女更不可能会打电话给他。
“这件事——”
竺颖正要开口，房门突然被推开，千素柔走了进来，握着的那支花上还留有水渍。
“素素。”
她改口唤女儿，千素柔警惕地看了西装革履的男人一眼，然后给电视机旁边的小花瓶换上新的一枝，现在的这枝有些蔫了。竺颖瞥见女儿带着些许敌意的眼神，怕女儿产生额外的误会，干脆一举答应蒋修明的条件。
临机应变这么说道：
“这位是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的舅舅，我一向和家里没什么联络，你大概也没见过他吧？”
“舅舅？”
千素柔没了平时的温柔，“现在才来看你，只是镀了层血脉的陌生人而已。”
挤入两人的缝隙间。
千素柔不无恶意地想——
这人肯定别有所图！
其实没错。
蒋修明后退至床头柜凝视，珊瑚粉的发丝轻柔晃动，拂过温文尔雅的脸颊。外甥女和年轻时的妹妹很像，一刹那，他还以为回到了二十年前。
迅速地拿掉千素柔的肩包背带，抽出床头柜下面的矮板凳递给千素柔，取出水果刀和果篮里青苹果。
重新按上电热水壶的按钮。
不作辩解。
因为没说错，他就是一次也没来看外甥女的无情男人，乃至如今，心中依旧埋怨妹妹，爱上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记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她飞蛾扑火、燃烧殆尽。
“他也是有苦衷的——”
“抱歉，我讲了很过分的话。”
读懂母亲的期盼，千素柔迅速改口。
心里有某个地方充斥警戒，于是对不安定因素的恶意十足。
仔细看的话，这个男人戴的表相当昂贵，最起码不会是骗子或者来借钱的亲戚。
千素柔暗骂自己势利眼，因为内心期盼这个男人可以出医疗费，这样就可以让她轻松一些。
“素素，叫舅舅。”
“……舅舅。”
千素柔感觉到母亲握自己的手，在指节上轻轻摩挲，那双手似乎比上次又消瘦了一点。
心脏差会导致消化能力障碍，因此那些她带来的甜品，最后母亲都会让她自己带走或吃掉。
“对了，素素，今天下午郭医生在值，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经蒋修明的提点，竺颖也知道恐怕是住院费的事情，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借口把女儿支开了。
千素柔自然看出了母亲的想法。
“那我先去找一趟郭医生。”
几步一回头，千素柔慢慢退出病房。
两人面面相觑。
“是那个时候受了刺激吗？”
蒋修明抱着头坐在矮凳上，因削瘦而松垮的脸皮皱作一团。压低声音的同时脊背跟着抖动，喉结也像凹槽开关切换那般。
“嗯，私人医生看的，说是认知障碍，记忆错误，有记忆增强的表现，但没有严重到需要药物治疗的程度。在素素的记忆里，我一直都是她的亲生母亲。”
竺颖说得很平静：“除此之外，素素就是一个很正常的女孩。我答应你，所以我们得做个表面兄妹。”
蒋修明沉默地点点头，觉得可能和遗传有关，他的妹妹就是精神很不稳定，性格很偏激，至少外甥女没有继承后一点。
若是这样的话——
“也罢，不和蒋家扯上关系也好。只是这样一来，我不便与你们进行接触，她也不会接受我的帮助。我能做的，也就是结清你的医疗费，不叫千景同影响到她。如果有困难，我希望你来联络我，毕竟，我们都不想她受到更多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