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廊下的陶瓷风铃轻响，一织跟在凉介后推开靛蓝色的暖帘，走入小店，环顾四周。老板站在开放式的吧台后，一边悠闲地煎着汉堡肉，一边与熟客闲聊儿子的学习成绩；老板娘端着盛有焗饭的餐盘，为坐在大厅里的客人送餐。
一织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来到这里后，她才觉得自己真正脱离危险，把怨灵啊怪物啊统统甩在了身后。
听见有新客人过来，老板娘立刻抬起身，朝着凉介微笑：
“橘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
她又转向一织，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说话声也顿时小了一截，像发现当红偶像住在自己隔壁的宅男。
“欢迎光临，您、您随便坐就好。”
一织有点丧气地点了点头。过去来时，老板娘总会重逢老友般微笑着优先欢迎她，现在这态度完全变成了对付难搞的生客，甚至还用上了敬语。
不过，一闻到酱汁、肉排与融化黄油的馨香，她就又情不自禁地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地与凉介在吧台边坐下。熟客们下意识地投来视线，顿时停止闲聊。
一织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朝凉介露出艳羡的笑容，小声道：
“橘先生真受欢迎啊，大家都在看你呢。”
凉介已经换上了一身朴素的便服。他无奈地勾起嘴角，取出立架中的塑封菜单，在一织面前展开。
“应该不是我的功劳。而且不必客气，叫我橘或者凉介就好。请随便点吧，我特别推荐招牌的汉堡肉套餐哟。”
一织罕见地没有被食物引开注意，而是惊讶地端详着凉介的脸。身体产生变化后，她的头脑也随之变得清晰敏锐，忽然想起自己和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橘……学长，你是不是在新学年激励大会上做过演讲？作为东大法学部的学生？”
一年前，一织刚刚进入湾高时，市教育委员会联合当地几所良莠不齐的高中，办了一个“新学年激励大会”。委员会请来最优秀的毕业生，请他们描绘自己的美好生活，以激励新生们努力学习。
一织记得那是个下着毛毛雨的阴沉下午。旁边的同学们烦躁地抱怨着演讲怎么这么长，她全心全意地啜饮免费发的麦茶。凉介身着西服站在高台上俯瞰他们，既不在乎他们，也不在乎市领导和阴雨，毫不磕绊紧张地朗声演讲。
凉介讶异地看着一织，露出微笑。
“确实呢，我就觉得望月同学很眼熟。你那时反反复复离开座位，拿了好几瓶麦茶喝，看得我都结巴了一下。”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小贪婪被挖了出来，一织不由脸一红。她将目光投回菜单，小心翼翼道：
“因为那茶真的很好喝嘛。那个，点大……不，中份的可以吗？会不会有点贵？”
凉介望着套餐旁低廉的定价，轻轻叹了口气。
“随你喜欢就好，真的不必客气。老板，麻烦来一份大份汉堡肉套餐。”
老板应了声便忙乎起来，熟练地煎起肉排。甜腻的香气升腾而起，一织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两眼闪闪发光。
她几乎决定无视凉介身上的可疑之处，但最后还是决定谨慎地开口提问。
“谢谢学长。不过，你现在不应该在东京读书吗？为什么会回到汐见崎？还是跟着那混……神乐坂那种人？”
凉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水滴形吊坠。吊坠由月光石雕成，通体晶莹剔透，表面上刻着“光垂”两个汉字。
“因为我真正的上司并不是那位骗术师，而是本地的宫司，而宫司先生给了我无法拒绝的报酬。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光垂神社的禰宜，负责执行祭祀、压制自黄泉国来到人间的污秽。”
禰宜，祭祀，黄泉国……全是远离日常生活、一织避之不及的怪异词汇。
但亲身见识乃至体验过超自然现象后，她也只能鼓起勇气，尝试理解接纳这些东西。
“污秽……就是指怨灵和妖怪一类的吗？像我们今天遇见的那个？”
谈话间，老板顺着他的尾音把托盘放到了一织身前。酱汁的香气铺面而来，一织艰难地从的汉堡肉与饱满的米饭上移开视线。
凉介摊了摊手，示意一织不用在乎自己，想吃就专心吃便好。一织感激地抓起了筷子，凉介则一边看着她大快朵颐，一边缓缓开口。
“差不多，不过定义上会更麻烦而且精准一点。不严谨地笼统来讲，‘污秽’就是能够诱发有害‘异常’的东西。
“在我们的世界里，牛不会产下人类的婴儿，人类的天然身高不会超过3米，从三楼向上走无法到达一楼——然而一旦被污秽侵染，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就有可能发生。
“要是放任不管，污秽便会扩散，直至将整个世界扭曲成难以想象的样子。所以，当发现污秽后，光垂神社便会让我去举行将一切复原的‘还常之仪’。
“我之所以去做神乐坂的助手，目的之一便是执行这个仪式……没事，不用着急，慢点吃，吃完再说。”
凉介有些担忧地看着狼吞虎咽的一织。但她其实并不着急，只是单纯在全力享用久违的美味。
她大口大口吞下汉堡肉，不时举起汤碗小口啜饮，只觉得一天的恐慌、伤痛与艰辛被全数驱散，感动地几乎要落下泪来，脸上溢满了明媚餍足的笑容。客人们呆然看着她，纷纷坐下来多点了一份套餐。
不出一分钟，一织便将丰盛的晚餐一扫而空，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唇。
“多谢款待。但直接举行你说的仪式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找神乐坂？”
“这就是‘还常之仪’的麻烦之处了。望月同学，还记得我刚刚对污秽的定义吗？”
“是诱发有害‘异常’的东西？”
“是的。所以，仪式的第一步便是要暂时遮掩掉‘异常’，把超自然事件暂时拉回常识的世界。
“在这次事件中，望月阳葵见到了完全违反物理规律、想要进入房间吞噬取代她的存在。她的见闻便是最大的异常。
“为了解释这一点，我就顺势利用了已经在行骗的神乐坂零这个人。
“有了他，望月阳葵见到的就不必是超自然存在，而是为了金钱在装神弄鬼的骗术师。是他制作了一系列事件恐吓年幼的女孩，借此以驱魔为名向女孩的家人要钱。
“在此之前，我也尝试过更简单的、不会伤害到望月阳葵的方法，但都因为不够‘可信’而失败了，完全无法压制住作祟的污秽，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这是我的能力不足所致，非常抱歉。我保证日后会给阳葵小姐足够的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