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小女孩攥紧战利品,转身就跑。
涂凌眼睁睁看着那抹瘦小的身影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几个闪转,灵活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我靠?!”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怒火直冲脑门。
那可是她明天活下去的口粮!
比起在街上被成年男人追着打,从同样瘦弱的小女孩手里抢回来显然更“划算”。社畜的理性计算很快战胜了疲惫,涂凌一咬牙,追了出去。
“给老子站住!那是我的!”她气急败坏地吼。
不管听不听得懂,小女孩根本不理,反而跑得更快。
涂凌铆足全身力气追赶,脚步声在狭窄的巷道里沉重地回荡。她这具身体虽然营养不良,但骨架比那个绿眼睛女孩要大些,腿也更长。纯粹的速度上,她似乎略占优势。
然而这点优势在对方对地形的熟悉面前,不堪一击。
绿眼睛女孩像一尾滑溜的泥鳅,在堆积的杂物、低矮的晾衣绳、甚至狗洞之间灵活穿梭。她甚至不需要回头,仅凭脚步声和直觉就能选择最刁钻的路线——时而钻进需要弯腰才能通过的破洞,时而跳上废弃木箱从另一端翻下,瞬间拉开距离。
涂凌明明更壮实,却始终追不上。饥饿和体力消耗让眼前景物开始打晃。
终于,小女孩一个急转弯,钻进一条阴湿逼仄的小巷。涂凌咬牙跟进去,却发现这是条死胡同。
尽头是废弃的排水管道,地面湿漉漉的,霉味扑鼻。最深处有几块破木板和碎布拼凑成的简陋窝棚,像是流浪狗的容身之所。
小女孩已经缩到棚屋前,死死护着怀里的面包,绿眼睛紧盯着涂凌。
“这下我看你往哪跑!”涂凌扑上去,凭着体格优势将她按倒在湿冷的地上。小女孩疯狂挣扎,像野兽般挥舞手脚,甚至试图用牙咬。可她太瘦弱了,根本敌不过涂凌的力气。
几乎瞬间,面包又被夺了回来。
“还给我!那是我的!”小女孩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涂凌紧攥着面包,警惕地退后两步,喘着粗气。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狂跳,既有剧烈奔跑后的疲惫,也有抢夺成功的肾上腺素飙升。
“你的?”她的声音因喘息而断断续续,带着劫后余生的嘲弄,“这……是我用命偷来的!”
小女孩见抢夺无望,像被抽走骨头般瘫软在地,瘦小的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那哭声不是委屈,而是饥饿到极致、唯一希望被夺走的绝望。
涂凌望着那小小身影,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酸涩。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先得手,此刻躺在地上等死的人,可能就是她自己。
但夺回面包的喜悦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稠的、令人不适的共情。就在几分钟前,她也是这副模样,为了这块面包不择手段。
沉默在潮湿的空气里蔓延。良久,她终于从怀里掏出那块黑面包,犹豫片刻,撕下一小角,丢到小女孩面前。
“给你一点,够了吧。”
小女孩一愣,猛地扑上去把那一角面包含进嘴里,狼吞虎咽,眼睛仍死死盯着涂凌手中那大半块。
涂凌咬了咬牙,心脏砰砰直跳,像是怕被人笑话似的,又撕下一块丢过去。
小女孩再次扑食,连带着手里的残渣一起塞进嘴里。脏兮兮的小脸抬起来,竟露出一个笑容。
涂凌心里五味杂陈。
“真是疯了……我居然在这种鬼地方学什么分享。”她低声咒骂,狠狠咬下一口属于自己的那半块面包,咀嚼时却莫名觉得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她环顾这个“家”——破木板和碎布搭成的窝棚,散发着比外面更浓的霉味和一种……长期居住留下的、微弱的活物气息。这里虽然肮脏破败,但至少能遮风,相对隐蔽。
“这是你的……地方?”涂凌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低。
小女孩立刻缩了缩肩,双手死死抱着膝盖,绿眼睛像受惊的猫般紧盯着她,没有回答。
“别瞪我了,我又不吃人。”涂凌晃了晃手里的半块面包,“要不是我心软,你连这一口都吃不上。”
小女孩抿着唇,仍旧沉默。
涂凌顺势靠回去,装作疲惫地叹气:“我今天已经折腾一天了,要是再去街上,可能真要被打死。”她停顿一下,瞥了眼窝棚,“你这地方……勉强还能遮风。要不,我就在这待一晚,明早就走。”
小女孩眼神倏地一紧,猛地摇头,声音低低却急切:“不行!”
“行啊,那你一个人继续饿着吧。”涂凌扬了扬面包,“我能弄到吃的,以后有我在,你至少不会天天挨饿。”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心虚。能不能弄到?鬼才知道。但先稳住对方再说,真饿急了,大家都活不成。
小女孩呼吸急促,手指攥紧,眼睛死死盯着她,像在分辨真假。
“你骗人。”声音低低的,却透着倔强。
涂凌轻轻一笑,语气笃定:“我要真骗你,刚才就不会分你面包了。对吧?”
寂静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小女孩犹豫了很久,最终极不情愿地吐出一句:“……只能一晚。”
涂凌心头微微一松,脸上却装作无所谓,点点头:“好,一晚。”
她顿了顿,忽然笑道:“既然要住一块儿,总得知道名字吧?我叫涂凌。”
小女孩沉默良久,像是在斟酌,才轻声说:“……艾拉。”
夜色深沉,窝棚外头传来风灌过破旧管道的呜咽,像是在低语。涂凌躺在一块破布上,眼睛却始终没敢完全合上。
她背对着艾拉,却一直用余光留意。小鬼要是真半夜翻脸,我得先动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涂凌的神经始终紧绷。哪怕艾拉轻轻挪动,她都会立刻睁眼,手下意识压在身边的石块上。
后半夜,窝棚里响起一阵窸窣声。
涂凌立刻翻身,眼神凌厉,几乎要起身。可下一刻,她愣住了。
艾拉蜷缩在破布堆里,身子瑟瑟发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妈妈……不要丢下我……妈妈……”
那声音带着哭腔,撕裂般的急切,却又压抑得很,像是怕吵醒别人。
黑暗里,涂凌忽然觉得这哭声太过熟悉——不是声音,而是那种无处可去、抓不住依靠的窒息感。
哭声让她的思绪愈发惆怅。她本就是个感性的人。
艾拉的哭泣让她回想起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老爸早年间得了重病,花空家里积蓄。所幸老爸干的是一份有编制的铁饭碗的工作。老妈高中毕业没文化,打三份工,白天黑夜总是忙个不停。
生活就这样缝缝补补,供完她读大学。
领先所有同学,涂凌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
她给妈妈换掉了那部用了六年的老手机,家里添置了许多新家电,老爸的身体也调养好了许多。
那时,她是母亲口中最骄傲的儿子。
可现在,她却困在这片破败的世界。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明明……明明好生活就要开始了。”
“明明……我还没有好好回家和爸妈吃顿饭。我想回家……”
呼吸变得急促,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她用力去擦,却无济于事。
涂凌觉得这样哭泣的自己很没用。身为家里的顶梁柱,她总是咬咬牙就过去了。
以前她总告诫自己,软弱的人才会哭泣。
但她忘了,精神崩溃是人之常情。再强大的人也会被生活击垮。
从前的她,父母仍在,心里有所寄托。心安的地方是她的家,是她坚强的理由。
但在这里,她的一切都没了。
思绪不断发散,她又想起母亲打的三份工之一——卖保险,受尽白眼。亲戚朋友见了母亲如同见到脏东西。
她想起自己空读几年书,也曾对母亲的这份工作十分鄙夷。因为母亲给她这个儿子偷偷买了很多保险,她知道后还和母亲大吵一架,说母亲白花钱。
可现在,那吵架的理由却成了涂凌唯一的慰藉。
“希望老妈给我买的那几百万人身意外险的赔付,能让他们安享晚年吧。”
一道柔软的触感打断了回忆。涂凌下意识偏头,是艾拉在空中乱挥的小手抓住了自己。
她一愣,本能想抽回,却没料到小女孩的力气意外顽固。她一动,艾拉便抱得更紧,像是害怕再次失去唯一的依靠。
涂凌叹了口气,最终无奈地放松下来,顺势抬起手,轻轻搂住了小女孩。
艾拉的呼吸渐渐平稳,仍在抽泣,却不再乱动。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总算找到了可以依偎的角落。
涂凌睁着眼,静静望着摇曳的棚顶。直到夜色一点点褪去,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就这样抱着人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