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昨晚不是在赶那份该死的项目计划书吗?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咖啡灌了一杯又一杯,最后记忆定格在屏幕右下角跳动的凌晨三点。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再睁眼,就是这片陌生的天空,灰蓝色,蒙着一层说不清的污浊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腐烂的菜叶、牲畜的粪便、某种劣质香料,还有……挥之不去的尿骚味。
冷,硬邦邦的冷意从身下传来。
她动了动,身下是粗糙的石板,硌得骨头生疼。
低下头。
一双瘦小、沾满黑泥的手。手腕细得可怜,仿佛一折就断。身上套着一件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亚麻布袋子,冷风嗖嗖地往里钻。
“这不是我的手。这不是我的身体。”
恐慌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涂凌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狭窄、肮脏的巷道,两侧是歪歪扭扭的木石结构房屋,墙壁上糊着厚厚的、看不清内容的污渍。角落里堆着散发恶臭的垃圾,几只瘦骨嶙峋的老鼠毫不怕人地穿梭其间。
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说着一种腔调古怪的语言,偶尔有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路的咕噜声。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旁边一个积着雨水的大木桶前,浑浊的水面晃动,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脏兮兮的小脸,大概十三四岁,一双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大的红色眼睛,正惊恐地瞪着。
长头发,枯黄打结。
是个女孩。
我变成了一个……小女孩?一个异世界的小乞丐?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瞬间攫住了涂凌。
“996福报还没熬出头,直接给我整穿越了?还特么是地狱开局!”
社畜的灵魂在尖叫,在愤怒。但身体却传来一阵阵虚弱的抗议,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抽搐着发出空洞的鸣叫。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冷,饿,无力。
她瘫坐回冰冷的石板上,靠着散发着霉味的墙壁。算了,毁灭吧,赶紧的。重开吧,这垃圾人生,不对,这垃圾异世生,谁爱要谁要去。
老子不伺候了。
涂凌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饿死或者冻死的结局。听说饿死挺痛苦的,冻死会舒服点?希望这破身体的求生本能别太强……
饥饿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她空荡荡的胃里疯狂噬咬,最终战胜了那点可怜的绝望和尊严。在生存本能面前不堪一击。
涂凌,或者说现在这个红眼睛的小乞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循着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食物的温暖香气,踉跄地拐出了阴暗的巷道。
外面是一条稍宽的碎石路街道,行人不多,但也算不上少。路两旁是各种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杂着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怪味。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前方一个简陋的摊子——一个粗壮的男人正吆喝着,摊位上堆着一些看起来粗糙但无比诱人的黑面包。
就是那里!
肾上腺素在极度虚弱的身体里强行分泌,带来一阵短暂而虚假的力量。她像一只被饿绿了眼睛的小野狗,猛地冲了过去,速度快得超乎她自己的想象——或者说,是求生的本能超频驱动了这具孱弱的身体。
干瘦漆黑的小手闪电般探出,抓起一块最大的面包,转身就跑!
“嘿!小杂种!抓住她!偷东西!”摊主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在身后响起。
涂凌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往前跑。粗糙的石子硌着她赤裸的脚底,冷风灌进她破烂的衣服里,肺叶火辣辣地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手里的面包像烙铁一样烫手,却又散发着致命的香气。
“站住!小偷!” “拦住她!”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从身后迅速逼近。巡逻的卫兵被喊来了!
完了!这破身体怎么可能跑得过成年壮汉,还是穿着盔甲的士兵?绝望再次攫住她。
她慌不择路地拐进另一条街,视线因为虚弱和恐慌而模糊不清。就在卫兵的喝骂声几乎贴上后背的瞬间,她猛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
不,不是墙,是两个人。
她瘦小的身体被反弹回来,一屁股跌坐在地,手里的面包也飞了出去,滚落到地上。被她撞到的那两人中的一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带得一个趔趄,头上宽大的兜帽瞬间滑落。
阳光洒下,照亮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的女人的脸。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不像活人,一双微尖的耳朵从散落的发丝中露出,眼眸是罕见的深紫色,此刻正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她的美丽与这个肮脏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污泥中骤然绽放的一朵绝色之花。
涂凌呆住了,甚至忘了逃跑,只是傻傻地看着那张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几乎同时,那漂亮女人脸色骤变,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不好!”
她的声音清冷悦耳,但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惊惶。
身后的卫兵已经追到近前,为首的队长本来伸手就要来抓涂凌,目光却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个失去兜帽遮掩的女人脸上。
队长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闪过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一种发现了更大猎物的狂喜和紧张。
他几乎是嘶吼着改变了命令,手指猛地指向那个漂亮女人: “她!抓住她!是那个逃犯!”
涂凌的心脏还在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震惊和困惑。
就在卫兵们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两个斗篷人吸引、甚至开始发生短暂冲突的瞬间,她像一只受惊的耗子,手脚并用地扑向那个滚在地上的黑面包!
一把抓住!冰冷坚硬的触感,却让她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
她甚至来不及多看那混乱的战局一眼,转身就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阴暗的巷道。身后传来金属交击的脆响、卫兵的怒吼以及那个漂亮女人清冷的呵斥声,但这些都迅速被距离和墙壁阻隔,变得模糊不清。
她不敢停歇,靠着肾上腺素最后的一点余力,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在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小巷里拼命奔跑。
直到身后的喧嚣彻底消失,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耳鸣声,她才敢慢下脚步,靠着一面长满湿滑苔藓的墙壁滑坐下来。
安全了……暂时。
她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吸着气,同时死死攥着那块沾满灰尘的面包,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角落,堆放着一些烂木桶和破布,气味依旧难闻,但至少僻静。
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胃部剧烈的抽搐提醒着她最初的目的。
她几乎是用撕的,将面包芯塞进嘴里。粗糙的口感刮擦着喉咙,带着霉味和味,还有泥土的腥气。
但这无疑是涂凌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每一口下咽,都稍稍缓解了那折磨人的空虚和绞痛。她吃得又快又急,噎得直伸脖子,也顾不上找水,生生往下咽。
直到大半个面包下肚,那股驱使她疯狂行动的极致饥饿感才稍稍退潮,让她终于有余力思考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卫兵喊她“逃犯”?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看到她的脸,卫兵会那么震惊,甚至直接放弃追捕自己这个小偷?
还有那尖耳朵……是精灵?或者其他什么种族?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一个能被卫兵如此紧张追捕的“逃犯”,绝对不简单。自己刚才差点就卷进了更大的麻烦里。
侥幸……完全是侥幸。
涂凌舔掉手指上最后一点面包屑,将剩下的一小块小心翼翼藏进破烂衣服的夹层里。这是她下一顿的口粮。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
不是寒冷,也不是饥饿。
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她猛地抬头,心脏骤停——
就在前方几步远的一堆破烂杂物形成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是一双在昏暗中幽幽发着绿光的眼睛,像黑夜里的猫,带着一种原始而直白的审视,甚至……贪婪?
“啊——!”涂凌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向后猛爬,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她一阵咳嗽。
那双绿色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移动,依旧沉默地固定在黑暗中。
极致的恐惧让涂凌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尖叫道:“谁?!你是人是鬼?!出来!”
她胡乱地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和泥土,哆哆嗦嗦地对着那双眼睛的方向,尽管她知道这根本没用。
她的尖叫声在狭窄的废弃角落里回荡,反而更添了几分诡异。
那双绿色的眼睛似乎被她的叫声惊动了,阴影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极其缓慢地从阴影里挪了出来。
光线微弱,但足够涂凌看清了。
那不是什么野兽,也不是鬼怪。
同样是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比她现在这具身体还要瘦小,大概只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比涂凌更加破烂、几乎无法蔽体的脏污布片,头发乱得像一个鸟窝,脸上黑一道灰一道,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唯一清晰的,就是那双在瘦削脸颊上显得过分大的绿色眼睛,此刻正警惕又直勾勾地盯着涂凌……或者说,是盯着涂凌刚才藏面包的地方。
小女孩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看不出原样的、似乎是食物残渣的东西,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她像一只受惊又饥饿的小兽,微微弓着背,似乎随时准备逃跑或者扑上来。
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在这散发着霉味的角落里,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涂凌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松了口气的虚脱,以及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
刚才她偷面包时那股不管不顾的疯狂,和眼前这个女孩眼中的绿光,何其相似。
都是被饥饿逼到绝境的可怜虫。
涂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放下了手里毫无威胁力的“武器”——那捧碎石子和泥土。
她看着那个绿眼睛女孩,女孩也看着她,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涂凌才用沙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你也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