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记错了吗?不对,指南上确实写了只有一束!
哪一束才是真的?如果选错了会怎么样?
一个又一个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时间倏忽而过。
窗沿处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听起来像是有人正在用细长的指甲刮削玻璃。
对了……只有十秒的反应时间!必须尽快找出正确的一方!
一织悚然回想起这一点,发疯似地捏挤两束短发,却徒劳地发现两者从形状到质感完全一致。摩擦声愈发尖利、逼近,已然贴上了一织的耳廓。
没办法了,只能随便选一个了……!
一织咬紧发抖的牙关,捏起左边的发束,准备将它放上窗沿。但手指离开发束的那一刻,他忽然回忆起了一丝异样。
刚刚摸到两束头发时,左边的冰凉,右边的则稍稍温热一点。
而在开始仪式前,他反复拈起过所有物品,在上面全部留下了余温。
就是它!
一织紧紧抓住右边的发束,忙不迭将它送上窗沿。
发束碰到窗沿时,刺耳尖利的摩擦声戛然而止,房间静得落针可闻。一织屏住呼吸等了数秒,耳边只有远处街道传来的疏离人声。
他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窗沿,碰到了数片冰凉锋利的刀片。他摸了摸刀片的侧面,发现上面缠满了细密的线,显然便是刚刚送上的头发。
——笑美小姐收下了头发。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织长舒一口气,在桌边握紧勾玉,急促沉重地呼吸了数下,心情渐渐平稳。
他走上前,将第二张照片在窗户的右下角贴好,随后将食指压在录音机的播放键上,一边轻轻摩挲光滑的键面,一边为自己加油鼓劲。
只剩最后一张照片了,成功近在眼前。没什么可怕的,坂上隆可比她糟糕多了。
来吧,轻轻按下按键。只要这么做,哲也和他的生活便会恢复如常。
一织在黑暗的面具中闭上眼,手指稍稍用力。按键凹陷下去。
“笑美小姐,你在吗?”
一阵含混的电流声后,虚弱无力的童声第三次提出问题,笑吟吟的女声贴着一织的耳廓响起。
“我在。小阳葵,可以给我你的眼睛吗?”
一听清“眼睛”这个词,一织立刻摸向某个方向,几乎是立刻握住了一颗尚带余温的坚硬小球。
一织心中溢满喜悦,忍不住咧起嘴角。他攥紧玻璃球,找到窗沿,正要放上去,手却停在了空中。
……有些不对。
并不是玻璃球本身有问题。它的形状、触感、乃至温度,都与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不过,笑美小姐真的会如此轻易地让他通过最后一关,不留下任何陷阱吗?
一织收回手,犹豫了一瞬,在桌面上摸索了一番。
他的指尖掠过面膜,照片,符咒与刀片,最后在稍远的、与记忆更符合的另一个位置,摸到了另一颗玻璃球。
一织触电般甩开先握住的第一颗球,小心翼翼地拾起了第二颗玻璃球,放上窗沿。
一阵轻微的迸裂声后,窗沿恢复平静。一织伸手探去,在窗沿上摸到了数枚手感类似果冻的碎裂小块。他没有心思细究玻璃球到底变成了什么,拿起最后一张照片,俯身上前,将它死死摁在了窗户的右上角。
完成了……!只要封上最后的蓝色符咒,仪式便宣告结束!
一织在狂喜中回到桌边。和煦的晚风吹来,他的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脆响,那是播放键被按下的声音。
一个虚弱无力的童声,以及一个笑吟吟的清亮女声,重合着提出问题。
“笑美小姐,你在吗?”
面具内昏暗无光,一织呆滞地听着自己颤抖的呼吸。
怎么回事?指南里没有提到这一条啊!
在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前,窗外的女声愉快地说出了下一句话。
“我在。小阳葵,你是我吗?”
别慌!仪式已经结束了!
一织猛咬嘴唇,抓起蓝色符咒。他在心中疯狂地重复着“我不是你”,一边探出身体,迎着温暖的晚风伸出符咒——
……风?
窗户明明紧闭着,为什么会有风?
在想清楚这个问题前,一织已经将手伸入了半空。他怎么也摸不到坚硬冰凉的玻璃。
不过,他摸到了一张笑脸。
……
神乐坂零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下第四杯麦茶时,二楼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叫。站在佛像中祷告的哲也身体一僵,浑浊的双眼猛然瞪大。
“一,一织……”
哲也的声音微微颤抖,失魂落魄。神乐坂将陶瓷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向这位父亲露出微笑。
“恭喜你,哲也先生。仪式成功了。”
“成功……成功是指……?”
“只要日后做好定期防护,‘乘取坊’便再也不会纠缠小阳葵。你的家庭安全了。”
哲也呆呆望着天花板,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神乐坂的话。
但是,他的脸又忽然皱成一团难看的稿纸,双腿软榻着跪在地上,嘴里发出一系列含混不清、夹杂着喜悦和哭嚎的音节。
“对不起……对不起……一织……真的非常对不起……”
神乐坂欣赏着哲也毫无意义的道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电子锁解除的声音响起,屋子的大门打开,桐岛凌走入玄关,来到沙发旁,朝神乐坂恭敬地驼起背。
“神乐坂先生,橘哥正在善后,叫我先回来了。没有出破绽吧?”
桐岛的声音细弱蚊蝇,但神乐坂还是皱起眉头。
街头混混虽然机灵好哄,雇起来也便宜,然而做事到底不靠谱。
怎么能在客户面前谈论业务呢。
“做的不错,但回事务所再说。以后的活儿还多着呢。”
桐岛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看着他谄媚的模样,神乐坂不由想起了事务所里摆着的招财猫,笑得更加开怀。
如果神乐坂零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鬼神,那这个鬼神只能是为他大笔大笔挣钱的招财猫。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神乐坂零以“驱魔”的名义在全国范围内骗取了超过一亿日元,已经深喑此道,得心应手。
他总挑最软弱的人最慌乱的时候下手,并且备好了数个身份,还和黑道团体黑曜会建立了关系,从来没有经历过牢狱之灾。
哲也便是他改名换姓,来到汐见崎后的第一个猎物。
“乘取坊”是他遇见哲也后即兴编出来的都市传说,真实度可以和他的博士文凭以及纪录片相提并论,治疗阳葵的仪式则是新助手橘的自由创作。至于阳葵见到的所谓怪物?这年纪的小孩什么说不出来,神乐坂已经贴心地替哲也教训了她。
神乐坂先利用哲也的恐惧骗得了他的信任,随后逼他辞职、和妻子分居,一步步切断了他的社会关系,将他的家变成了自己的巢穴。
可光是这样,神乐坂依然担心哲也有一天会幡然醒悟,所以他加上了最后一道、也是对这种软弱的中年男人最牢靠的枷锁——罪恶感。
现在,哲也同意、并且亲身参加了欺骗、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计划。所以,哪怕他事后发现仪式是无稽之谈,一织好得很,哪怕神乐坂向他坦诚自己是个骗子,哲也也会拒绝承认。
神乐坂摇晃着茶杯,看着自己映在液面上的笑容,估算着哲也剩下的财产。
桐岛凌忽然站起身,有些心虚地低声道:
“对了,神乐坂先生,刚刚忘了跟您说。笑美小姐也来了。”
神乐坂蹙起眉头,好心情消失大半。
笑美并不只是他编出的怪物,也是真实存在的人。她的的确确是这栋民宅的上个租客,不过并没有自杀,只是因为工作原因普通地移居到了外地。
为了提高故事的真实性,神乐坂隐瞒身份请她拍了几张照片,并且付了一个不错的价钱。但笑美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并且并不满足,一直想多分一杯羹。
“她来做什么?”
“说是想要帮忙。实际上,她在仪式过程中一直站在我们旁边,现在估计还在外面等。”
“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处理。”
神乐坂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贪得无厌的合作对象。不过,贪婪往往和胆怯并生,只要请黑道的朋友帮个小忙,这帮吝啬鬼便会友好宽厚起来。
神乐坂一边考虑待会要如何威胁笑美,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望向玄关。一个身高超过四米的白衣女人正笑着蠕进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