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着怀里那半块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纸角已经被水汽浸得发皱,糕点的甜香混着水腥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昨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夜璃把药箱塞进她怀里时,鬓角还沾着草屑,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刚跟人动过手。
“拿着。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喘息,“别总咳嗽,听着心烦。”转身时,她看见他后颈沾着片桂花花瓣,嫩黄的,像是从后院那棵老桂树上蹭来的——那是她小时候亲手栽的树,如今枝繁叶茂,每到秋天就香得能飘出半条街。
阮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侧袋,那里藏着夜璃偷偷塞给她的小铜钥匙。
她当时说:“若真到了走投无路时,去水道尽头。”语气平淡,却让她莫名想起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在她被邻家孩子欺负时,默默把她护在身后,手里攥着块刚从家里偷拿出来的桂花糕,塞给她时,自己的手背还留着被石头砸出的红痕。
“哗啦啦——”
水流忽然湍急起来,阮栗的肩膀重重撞上水道壁的岩石,疼得她闷哼一声。
药箱磕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慌忙抱紧,生怕里面的瓶瓶罐罐碎了——那是夜璃跑遍了城里的药铺,才配齐的治风寒的药材,还有她特意求清玄道长写的药方,字迹苍劲,边角却被他反复摩挲得发毛。
“那丫头肯定从这儿跑了!夜璃那小妮子被我们废了条胳膊,看谁还护着她!”
守池人的粗骂声顺着水流飘过来,像冰锥扎进阮栗的心里。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废了条胳膊……她眼前瞬间闪过夜璃左臂上那道旧疤——那是三年前为了抢回被恶霸夺走的、她母亲留下的玉佩,他硬生生挨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养了三个月才勉强能抬臂。这次……这次得多重?
暗门的轮廓在前方隐约浮现,门环上缠着圈生锈的铁链,链节上果然挂着片干枯的桂花,和昨夜他后颈那片一模一样。阮栗摸出侧袋里的铜钥匙,指尖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插不进锁孔。
守池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火把的光亮在水道入口处晃动,映得水面一片橙红。
“咔哒。”
钥匙终于卡进锁芯,阮栗用力一拧,暗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向内打开。她刚要迈步出去,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水中挣扎。她猛地回头,看见夜璃正从水道深处奋力游来,湿透的白衫紧紧贴在身上,左臂不自然地弯着,袖口的血在水中晕开,像一团散开的朱砂。
“夜璃!”阮栗惊呼着扑回去,想拉他一把,却被他挥手挡开。
“别碰水,凉。”他的声音比水流还冷,嘴唇泛着青白,显然在水里泡了很久。他抓住阮栗的手腕,把她往暗门外推,“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你的胳膊……”阮栗看着他被血浸透的袖子,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小伤。”夜璃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清玄道长在山坡上等你,拿着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她另一只手里,“路上饿了吃。”
阮栗捏了捏,是温热的,还带着桂花的甜香——又是桂花糕。她记得他小时候总说,甜食能让人忘了疼。
“那你呢?”她攥着油纸包,不肯动。
“我随后就到。”夜璃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暗门,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他惯有的笨拙,“听话,不然……不然我下次不给你做桂花糕了。”
远处的火把越来越近,守池人的喊叫声清晰可闻。夜璃的脸色沉了下来,猛地将阮栗推出暗门,自己转身拔出别在腰间的断剑,剑刃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寒芒。“走!”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阮栗踉跄着站在暗门外,看着夜璃的身影被追来的火光吞没。她听见守池人怒骂着“抓住他”,听见兵器碰撞的脆响,听见夜璃闷哼的声音,每一声都像锤子砸在她心上。
她攥紧手里的两个油纸包,一个装着救命的药材,一个裹着温热的桂花糕,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干燥的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夜璃,你说过要教我剑法的。”她对着暗门的方向轻声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说等我学会了基础剑式,就带我区后山摘野枣。你还说……说这棵桂花树结果了,要给我做桂花酿。”
暗门内传来一声剧烈的撞击,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门上。阮栗猛地擦干眼泪,把药箱背在身上,握紧了那半块还带着余温的桂花糕。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夜璃把生路让给了她,她不能辜负。
她转身朝着山坡的方向跑去,脚步越来越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桂花的甜香。她仿佛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不是守池人,而是夜璃的——就像小时候无数次,他跟在她身后,替她挡开疯跑时撞到的石头,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糖葫芦,替她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地。
“我会回来的。”阮栗对着风喊,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夜璃,你等着我。这次换我来护你。”
山坡上的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舞。清玄道长的身影在月光下隐约可见,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瓷瓶。阮栗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她怀里的桂花糕还在散发着温热,就像夜璃从未离开过。她知道,这场追逐还没结束,但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哭的小姑娘了。
她要带着这份温热,带着她给的勇气,好好活着,然后……去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