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织蓦然想起了坂上隆,粘着手掌的汗水越来越多,有点想要立刻转身,拔腿逃走。
不过,他的余光瞥见了女孩身上的淤青。于是,他咬了咬嘴唇,握住神乐坂伸来的手。
“您好,我是望月一织。请、请问,您这是在……”
铁钳般的力道箍紧了一织的手掌。
一织小小地痛呼一声,神乐坂爽朗地笑了起来。他总是在笑。
“再次欢迎,一织小弟!我早就从哲也先生那儿听过你了,果真和他说的一样可爱又胆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在虐待这个可怜的女孩,骗取你父亲的钱财。”
不等一织回话,哲也先惊惶地瞪大了眼睛。
“怎、怎么会!这孩子绝不会这么想!快,一织,快向神乐坂先生解释清楚!”
一织抬起头,与神乐坂狭长的双眼对视,有气无力道:
“难道不是吗?”
哲也的脸色变得苍白,浑身颤抖不止,像是被牵入屠宰场的老牛。神乐坂却哈哈大笑,松开了紧握一织的手。
“第一眼看上去确实会这么想!现在这世道,装神弄鬼的骗子确实太多了。
“但放心吧,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这就向你证明这一点。
“一织,你听说过‘乘取坊’吗?”
“没有。是某种都市传说吧?”
神乐坂又笑了。
“这么说也没有问题!不过,‘乘取坊’在‘都市’出现前便一直存在了,它们的历史要追溯到江户时代。
“那时,幕府派来掌管汐见崎的代官极其残暴,制定了极其严苛的税收政策,而交不起的税的家庭则要交出一个孩子,卖去别处当苦工或妓女。
“有一户穷苦人家不想交出自己的孩子,便绑来了一个在寺庙讨食的见习和尚,撕烂了他的脸,弄哑了他的嗓子,将他作为替代供奉给代官抵债。理所当然地,小和尚很快便在苦役中死了。
“死后,小和尚的怨念迟迟无法散去。他不甘心自己被为替代死去,所以一直逡巡世界,试图夺取另一个活人的性命,替代对方活下去。
“当时,像这样的孩子有很多。他们共同的名字就是‘乘取坊’。”
神乐坂的声音洪亮有力,咬字清晰明确。可是,一织觉得,即使不管其中有关怨灵的超自然部分,这个故事也很不切实际。
一织静静听完,谨慎地摇了摇头。
“您想说缠上阳葵的就是这种怨灵吗?对不起,听起来完全是个不可信的传说。
“请立刻……立刻离开我爸。否则我会报警。”
他咬紧牙关,做好了神乐坂动用暴力的准备。但是,神乐坂却只是笑得更加和善。
“当然不会可信,毕竟已经经过了这么多年。可我要跟你说的并不只是传说。”
神乐坂微笑着朝凉介点了点头。后者不知何时捧来了一张A4纸,微微躬身,默不作声地将它们递给一织。
一织接过,读起上面的铅字。刚读了几行,凉意便爬上他脊椎。
印在纸上的是一则新闻。一名在便利店工作的女子被诬陷偷窃店内财物后自杀——可在她自杀以后,警方才查出真正的小偷是另一名店员。
新闻本身并不特别。特别的是附在新闻旁边的、那名女子的照片。
照片中,一名高而瘦的女子站在一织此刻所在的民宅前,身上穿着白蛆色的长裙。
她的眼睛与鼻子已被马赛克遮住,但嘴角清晰地高高翘起,一直咧到眼角。
那样子……与哲也叙述的人形异物如出一辙。
一织忙折起A4纸,不敢细看。神乐坂眯起眼睛,笑意越发促狭。
“哲也先生在今年二月搬来了这座民宅。而在这之前——住在这里的是这位为他人顶罪而死的姑娘。
“她就是,试图进入阳葵体内的‘乘取坊’。”
他转过头,哀怜的视线垂到阳葵的淤青上,像是雕塑家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又像慈父在为奄奄一息的女儿担忧。
“阳葵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身体健康,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却也因此被‘它’盯上了。
“为了阻止它占据小阳葵的身体,我不得不劝导阳葵禁食,并在她身上留下足够的伤痛,让她精神衰颓,肉体奄奄一息。只有这样,它才会暂时失去兴趣。
“可如你所见,这办法也差不多到极限了。若再继续下去,小阳葵会先挺不住。
“所以,我才不得不请一织小弟你来帮忙。”
“我……?我完全不了解灵异的事……”
神乐坂笑着打断了一织。
“但你是年轻力壮的青年,还是阳葵的哥哥。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着由命运建立的深厚纽带。
“只有你有资格举行仪式,驱散怨灵,拯救阳葵。凉介,把东西带上来。”
凉介取出一枚水滴状的晶莹勾玉,一根锋利的钢针。他在屋内默默走动,将前者放在阳葵的身旁,将后者递到一织的眼前。
神乐坂自信地张开双臂,洪亮道:
“我已将二楼的房间布置成了祭祀之地,并在其中准备了详尽清晰的指南。
“一织小弟,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严格按照指南行动,便能够平安无事地救下阳葵。而那仪式的流程非常简单,连小学生都可以轻易胜任。
“若没有异议,便用钢针刺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这勾玉上吧。如此一来,仪式便可开始。”
一织望着锋锐的钢针,脑中飘荡着那名自杀女人的照片,指尖隐隐起了幻痛。他犹豫不决,陷入沉默。
香水的气味混着淡淡的腥味,在厨房内凝浊流淌。
哲也走到一织身边,跪了下去,泪水渗入眼角的皱纹。
“一织……帮帮爸爸吧!我知道你胆子小,你怕这些,但阳葵才八岁,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我真的不想……不能失去她啊……”
父亲的声音颤抖悲哀,神乐坂的微笑自信亲切。一织离开钢针,走到餐具架旁取了一把水果刀。
他深吸一口气,将刀尖猛地捅入手掌。
神乐坂的表情一凝,膨胀的自信刺破的气球般萎缩。粘稠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干净的地砖上,一织一边因剧痛抽泣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到阳葵身边。
他用小臂颤抖着擦掉眼泪,让模糊的视野清晰起来,把血流不止的伤口伸到了勾玉上方。浑浊的血液与透明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沿着勾玉晶莹的棱角滑下,将它染成斑驳的红色。
他望向呆然的哲也,努力抑制住哭腔。
“爸爸,我确实很怕这些……但我更不想你伤心。我真的、真的很希望神乐坂先生能够驱除怨灵,为此无论是捅自己,还是捅别人都无所谓。
“所、所以,你也要跟我保证,无论仪式是真是假,结果如何,你都要让他滚出房间。
“然后,带着阳葵和美奈子阿姨与我一起吃顿饭。”
哲也的喉结动了动,有话语在翻涌。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神乐坂从短暂的失态中回过神,挂上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感谢你的配合,一织小弟。凉介,为他包扎,然后带他和勾玉去二楼。”
凉介将钢针在水槽旁整齐地放好,随后默默扶着一织离开了厨房。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只剩下一织断断续续的小声抽泣。
哲也望着空荡荡的门框,久久没有从地上站起。神乐坂俯视着这位父亲,笑容恢复了自信。
“做的很好,哲也。不要太自责了,事情有时就是需要无奈地取舍,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哲也的肩膀筛糠颤抖起来,发出一阵错乱的吸气声。他抬眼望向神乐坂,像是绝望的病人看着神像。
“只要仪式结束……阳葵就会好吧?”
神乐坂点了点头。
“是的。只要吞噬取代了一织,‘乘取坊’便不会再纠缠阳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