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道路上车水马龙,斯鲁巴力狮缓缓前进。

一织仔细地观察着父亲的脸,希望能找到一些戏谑的表情,却只看到了满头的汗珠和僵硬的嘴角。

他低下头,拍了拍皮制的座椅,质感柔韧。

他又看了看车窗外,车已经驶入了一片闲静的住宅区。步行道上有几个拿着稠鱼烧的女高中生嘻嘻哈哈地聊天打趣,一栋民宅前有位家庭主妇在给三色堇浇水,远处的公园里有几个脏兮兮的男孩在追逐打闹。

看上去不过是又一个平凡的黄昏。

可是,父亲的确在害怕。

他说的是真话,至少,他对自己说的话信以为真。但他说出的内容又实在荒诞不经,脱离现实,与周围的气质格格不入。

一织望向父亲。

“小阳葵现在怎么样了?”

哲也疲惫地摇摇头,眉间挤着深深的皱纹。

“每隔几天,那个‘东西’就会侵袭一次。阳葵起初还能正常生活,现在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的,从早到晚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一有人靠近就会哭。

“明明本来是那么活泼机灵……”

一织讨厌哲也夸奖阳葵,于是打断了父亲。

“您有带她去医生那儿看过吗?”

“当然了。这一个月以来,我带她看了医生,去找了寺院的和尚,去明照宫求了御守,没有一个起效。”

说着,哲也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但是啊,我最近终于找到救她的方法了。”

“方法?”

“是神乐坂先生教我的。啊,一织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海内外知名的驱魔以及营养学专家,是东京大学的博士,而且还有美国的导演给他拍了纪录片呢。”

“……我的确没听说过这个人。不过,驱魔吗?”

一织胆子很小,基调灰暗一些的侦探小说都不敢看,对“灵体”啊,“驱魔”啊一类的事情更是敬而远之。

哲也没有察觉到一织的胆怯。他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着某种希冀的光芒。

“是的。阳葵是被邪灵缠上了。我说不清楚,但神乐坂先生已经在屋子里举行仪式了。待会你听他说的就好。”

“好的。”

谈到神乐坂,哲也的脸颊上升起了兴奋而紧张的红晕。他攥紧方向盘,语速变得急促。

“神乐坂先生非常专业。但也正因如此,要是触碰了禁忌他就会大发雷霆。一织,你一定要好好听他的话,不要做任何不礼貌的行为,好吗?”

“好的。”

“谢谢。我接下来告诉你神乐坂先生讨厌的行为,请你一定记好。首先,他特别讨厌别人在灵异地点擅自说话,因为那可能会惹怒灵体。然后,进屋前要先取一根芦荟……”

一织印象里的望月哲也总是情绪稳定,寡言少语。一织眼前的望月哲也神情激动,喋喋不休,让他想起了自己。

于是,一织很想抱一抱父亲。他自己在紧张难过时,总希望有人能来抱一抱他。

一织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有些吓人的想法。

他认真地听完哲也说的每句话,牢记在心。为了了解得更详细,他取出手机,在网络上搜索“神乐坂驱魔”的字样,顿时看见了满屏幕的词条。

他正想要点进百科细看,窗外的光线暗了下来,斯巴鲁力狮驶进了房屋旁的车棚。顶棚是浅棕色的强化塑料板,它像厚重的翅膀一样伸出墙壁,遮住天空,滤掉了阳光中明亮的部分。

哲也拉起手刹,像拜佛一样对着民宅本身合起了双手。

“到了。下车吧。在被允许前,不要说话。”

……

哲也在大门前弯下腰,恭敬地敲了一下门,轻的让一织怀疑屋内是否有人能听见声音。

不过,门很快就在“滴答”的电子锁解除声中缓缓打开,浓重到刺鼻的焚香味扑鼻而来。一织屏住呼吸,望向客厅。

明媚的阳光洒在了玄关的木质走廊上,再往里边是昏暗无光的客厅。

客厅内堆满了低垂着头的佛像,显得狭小不堪。所有窗户上都覆着窗帘,窗帘下隐约可见暗色的横条,看着像是被钉死的木板。房间深处不断传来一声声沉闷、规律的钝响,期间还夹杂着隐秘而绝望的痛呼。

钝响、痛呼与佛像簇拥着一个人。

他穿着苍白如纸的寿衣,身材高挑瘦削,枯木一般静静站在房间中央,五官被系在头上的白色方巾遮蔽,手中托着一张装裱精致的黑白照片。

照片中是名眼睛很大的小女孩,表情呆滞,仿若人偶。

一织的心跳怦然加速。他咬紧嘴唇,抑制住尖叫的冲动,绞着汗津津的手指,望向哲也。

哲也很冷静,彷佛对这景象已经习以为常。

他走到那人的面前,自茶几上的香炉旁捻起一团粉末状的抹香,右手恭敬地举至额头,将手中的粉末轻轻撒在了对方的身前,最后双手合掌,深深鞠了一躬。

那人的衣角无风自动,照片中的女孩笑了。哲也也跟着笑了。

他笑得自然安心,像与公司里的同事对话一般对那人道:

“今天也托您关照了,橘先生。这位就是我的儿子,一织。一织,可以说话了,过来向橘先生问好。”

被称作“橘”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对哲也的话置若罔闻。

一织吞了吞口水,小步走到橘的身前,目光始终死死吸在遮住对方面部的白色方巾上。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一旦方巾掀起,自己的生活将天翻地覆。

他在橘面前站定,结结巴巴地说道:

“您好。我……我是望月一织。”

到了客厅中央,钝响与痛呼变得更加清晰了,针一般刮在一织的耳膜上。

哲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织,这位是神乐坂先生的助手之一,橘凉介先生。橘先生不会说话,但为了驱魔尽心尽力,已经在这里住了七天。”

橘凉介……?

一织默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可怎么也想不起细节。

他不再多想,望向身旁的灰色布艺沙发,其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席棉被,堆叠着几件男款的日常衣物。

他问父亲:

“橘先生平时就睡这里吗?”

哲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彷佛一织说出了什么天大的荒谬之语。

“怎么会,睡在这里的是我。橘先生和神乐坂先生自然睡在卧房里。”

“……美奈子阿姨呢?”

“我让她回娘家了。仪式不允许女性在场。”

哲也的语气平静而理所当然,像是在谈论天气或晚餐。一织哑口无言,心中的不安渐渐膨胀。

哲也转向橘。

“橘先生,神乐坂先生现在方便吗?”

凉介点了点头,垂在面上的方巾飘动。他沉默地转过身,迈开脚步。

哲也轻轻拍了拍一织的肩膀。一织会意,放轻脚步跟上了凉介,和他一起向客厅的深处走去。

钝响越来越清晰,一步步靠近一织。可是,刚刚还隐约可闻的痛呼却越来越衰弱,几乎消失。

凉介停在一扇贴着暗黄色咒符的门前。

他拧开把手,明亮柔和的白色光芒顿时流入走廊。一织眯了眯眼睛,适应光亮,随后望向屋内。

这房间显然原本是间厨房,吧台式的料理台上摆满了装着香料的瓶瓶罐罐与闪着金属光泽的餐具与锅具。

一张折叠床占据了其余的空间。一名高大粗健的男人站在床边,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趴在床上的女孩。

似乎是听见了开门声,男人停下了动作。

他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转过身望向一织,黝黑的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容。

他向一织伸出手。

“欢迎,一织。我是神乐坂零,驱魔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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