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是后半夜落下来的。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几声,像竹帘被风拂过的轻响,后来竟越下越急,豆大的雨点砸在居酒屋的木屋檐上,“噼啪”声顺着房梁往隔间里钻,还夹着偶尔滚过的雷声,把油灯里的火芯都震得晃了晃。

隔间里的残月忽然动了。

她原本侧躺着,狐尾松松搭着自己的腰间,此刻却猛地绷紧了尾巴尖,绒毛根根竖起,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得贴在皮肤上。

“别……别进我的脑子……”

她的呓语很轻,却带着撕心裂肺的颤,手指死死抓紧着身下的铺垫。

“不要…母亲大人你在哪。”

残月的意识陷在粘稠的黑暗里,像是被浆糊粘住,连呼吸都带着沉滞的重。

残月想挥开,手臂却像灌了铅,头愈发疼痛,不过……周围的黑暗消失了。

意识里的粘稠感忽然被一阵潮湿的草木香冲散,眼前不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洞口漏进来的天光,带着雨雾的朦胧。

洞壁上沾着细碎的水珠,滴在地上积起的小水洼里,“嗒嗒”声和洞外的雨声缠在一起,竟比刚才的雷声温柔许多。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小小的,指尖还沾着点泥土,是童年时的模样。

身上穿的也不是羽织,而是件碎花和服,衣角还滴着雨水。

残月震惊的望着水洼中的倒影喊道:

“我、我的耳朵……”

水洼里的倒影晃了晃,映出她光洁的头顶,还有身后那俩儿双马尾麻花辫,没有毛茸茸的狐耳轮廓,只有和普通人一样的、覆着薄绒毛的皮肤,连一点野兽特征的痕迹都没有。

残月下意识抬起手,手轻轻抚过头顶,触感平滑又陌生,和她后来早已习惯的、带着温度的兽耳绒毛截然不同。

她反复摸了好几遍,手指能触到头的弧度,却没有半分柔软的触感,心尖忽然泛起一阵茫然的空落。

“这是梦吗?还、还是说……我长大只是一场梦?满月?寺花?森川夜?赤羽家?御前家?不、不,这不对……”

她又摸了摸头顶,平滑的触感还是陌生。

洞外的雨丝斜斜飘进来,落在她的碎花振袖衣角,凉得她缩了缩肩膀。

“母亲……她应该还活着吧?现在我的年龄可能才七岁……我记得清清楚楚,母亲是八岁时死的,那现在回去肯定能见到她!”

她站起身,想走出山洞看看,脚却像被钉住似的,洞外的雨雾里,好像有黑影在晃,不是童年记忆里的森林,倒像在噩梦里的怪物。

往山洞深处退了两步,眼角忽然扫到洞壁上立着的东西,不是岩石,是一尊尊狐狸石雕。

青灰色的石头刻出蓬松的狐尾,尖耳朵竖得笔直,最诡异的是石雕的眼睛,嵌着不知名的晶石,泛着淡粉的光,齐刷刷朝着她的方向,像有生命似的盯着她,看得她后颈发紧。

只有正中间那尊最大的石雕例外。

它抬着头,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在洞顶——那里竟刻着一棵倒立的樱花树,枝桠朝下伸展,纹路清晰得像真树枝,连花瓣上的脉络都凿得分明,仿佛风一吹就会往下落。

而树底下的地面上,堆着一小捧樱花花瓣,粉白相间,还带着点潮湿的水汽,不像被洞外雨水打湿的,倒像刚从枝头摘下来,带着鲜活的甜香。

“残——月——”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来。

不高,却像浸了温水的丝绸,轻轻裹住她的意识,没有压迫感,只有一种莫名的牵引。

残月愣了愣,嘴唇颤了颤,说道:

“你、你是谁?”

残月控制不住地往花瓣堆挪了两步,脑海里的女人声音像有法力,让她后颈的发紧感慢慢松了,只剩下一种莫名的牵引,勾着她去碰那堆粉白的花瓣。

石雕的粉光还在亮,齐刷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连中间那尊盯着倒立樱花树的石雕,仿佛也悄悄转了点角度,目光擦过她的肩头,落在花瓣堆上。

她蹲下身,手指先轻轻碰了碰花瓣,还带着点未干的水汽,甜香顺着指缝钻进鼻腔,这比现实还真的感觉让她怀疑这是不是梦。

“捧起来…残月……”

女人的声音又响了,比刚才更柔。

残月咬了咬下唇,终于双手捧起花瓣。

花瓣堆不大,刚好能拢在掌心,一股凉丝丝的触感蔓延至心头。

“然、然后呢?要埋在脸上吗?”

残月因为这是小时候经历过的回忆,这种事情,所以她直接说出了下一步。

残月猛地想往后缩,她不想埋进花瓣堆,不想长出狐耳,不想回到那个满是离别和伤痛的“长大以后”。

此刻顶着光洁的头顶、梳着双马尾麻花辫的自己,至少还能盼着“母亲还活着”,还能躲在家里人都还在的童年里。

可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像被无形的线拴住,死死锁在掌心那堆粉白花瓣上,连眨眼都变得艰难。

“不……我不要……”

她咬着牙想转头,脖颈却僵得发疼,只能眼睁睁看着掌心的花瓣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连花瓣上的细小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话音刚落,洞壁两侧的狐狸石雕突然动了!瞬间瞬移般飘到她身边,青灰色的石身擦过洞壁,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原本齐刷刷的粉光眼睛,此刻亮得晃眼,所有石雕都围着她站成圈,尖耳朵对着她,蓬松的石尾微微抬起,像在催促,又像在威胁。

中间那尊最大的石雕也转了过来,原本盯着倒立樱花树的头,此刻正对着她,石眼里的粉光比其他石雕更浓,甚至能看到光里飘着细碎的樱花虚影。

它抬起石爪,轻轻碰了碰残月的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竟让她攥着花瓣的手松了松。

“放开……我要出去!”

残月的声音发颤,想往后退,后背却撞到一尊石雕的石尾,硬邦邦的触感让她疼得吸气。

所有石雕的粉光忽然汇聚到一起,形成一道淡粉色的光罩,把她和花瓣堆困在中间,空气里的甜香变得刺鼻,像要钻进她的喉咙里。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捧着花瓣往脸颊凑,指尖明明在发抖,却怎么也停不下。

石雕们的粉光更亮了,石眼里映出她长着狐耳的模样,脑海里的女人声音又响起来,带着蛊惑:

“看,多好看啊……埋进去,你就能永远获得我的力量,不用再为了实力而苦练刀法,不用再……”

“我不要!”

残月猛地闭眼,想挣脱光罩的束缚,可光罩像有弹性,她一挣扎就被弹回来,撞在石雕上。

花瓣刚碰到皮肤,就有股温热的气息从花瓣里渗出来,顺着脸颊往头上爬。

起初是淡淡的痒,像有小虫子在耳后爬,她想躲,却被那股暖意裹住,动不了。

下一秒,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麻酥酥的胀感,像有什么东西正从皮肤里往外冒,她下意识抬手去摸,手立刻就触到了熟悉的绒毛,软的,暖的,带着狐狸的气味,是她后来每天都能摸到的狐耳!

“母亲……我想回家……”

她一边喊,一边想往外爬,头顶的狐耳还在疼,腰间突然传来沉重的坠感,比头顶的胀感更疼,像有什么东西正硬生生从皮肤里顶出来。

她扭头一看,一条蓬松的狐尾正慢慢展开,腰间的狐尾拖着沉重的重量。

可她不敢停——她不想回到那个满是离别的未来,她只想做回那个梳着双马尾、能扑进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这就是命运……”

女人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冷,

“你逃不掉的。”

残月咬紧牙,最后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石雕和倒立的樱花树,就晕了过去。

“啊!”

她猛地从梦里惊醒,隔间里的油灯还燃着,天空却已经微微亮了。

她的狐尾抱在怀中,毛茸茸的触感带着体温,额前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挣扎,传来阵阵钝痛。

屋外的雨还在下,“噼啪”声顺着房梁钻进来,混着远处的雷声。

她抬手摸了摸头顶,狐耳软软地贴在发间,还是熟悉的触感。

“母亲……”

她小声念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狐尾的绒毛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眼泪还挂在眼角,残月却忽然僵住,后背伤口传来了疼痛的、被布料摩擦的钝痛。

背脊发抖,她咬着下唇扯了扯振袖的束带,好几下才松开。

振袖顺着肩头滑下去,落在铺垫上,露出胸前缠着的绷带和下身光滑的嫩肉,她用手摸了摸背后,白色的纱布上还粘着点淡红的血,是做恶梦挣扎时崩开的伤口。

她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臂,皮肤还是熟悉的白嫩,却比梦里童年时的小手大些、粗糙些,带着常年握刀磨出的薄茧。

狐尾还抱在怀中,毛茸茸的尾巴尖轻轻蹭着她的脖根,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她慢慢跪坐起来,油灯的光落在她身上,映出狐耳尖的绒毛,也映出她眼底未干的泪。

窗外的雨小了些,“噼啪”声变成了“沙沙”的轻响,天光微亮,透过纸窗进来,在照亮了房间的窗台。

“原来……真的回不去了啊……”

她小声说,声音哑得厉害,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狐耳——软的,暖的,带着狐狸的气味,是她从小到大的“一部分”,也是她再也甩不掉的“命运”。

后背的伤口又疼了一下,提醒她刚做的那场梦,赤羽家、母亲父亲的死、兄长的背刺,都不是梦。

她忽然蜷缩起来,把脸埋进狐尾里,毛茸茸的触感裹着她,像极了小时候母亲温暖的怀抱。

眼泪又掉下来,砸在狐尾的绒毛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屋外的雨声还在响,天光越来越亮,隔间里的油灯渐渐暗下去,可她还是不想动——只想在这短暂的、只属于自己的时刻里,再当一会儿那个想躲进母亲怀里的孩子。

“解决一下压力吧……”

她的动作很慢,指尖轻轻蹭过细腻的肌肤,残月的身子先颤了一下,没有急着往下,只是停在腰腹相接的地方,和掌心常年握刀磨出的薄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触碰着一块温温的玉,连呼吸都跟着放轻了些。

那里还残留着狐尾收起时的温热,长指甲的指尖偶尔会蹭到肌肤,带来一阵痒意,让她紧绷的脊背稍稍松了些。

眼泪还没干,鼻尖泛着酸,可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却比什么都管用,这不是梦里的童年,也不是意识里的粘稠黑暗,是她实实在在活着的身体,是带着伤口、却还在胡乱呼吸的自己。

尾巴尖悄悄绕过来,缠在她的腰腹上,仿佛在为她遮羞,毛茸茸的触感裹着指尖,温热交织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没关系的……”

她对着空气小声说,声音还是哑的,却比刚才多了点底气,

“母亲不在了,可满月还在啊。”

指尖的动作没停,带着安抚的力道慢慢加重,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她还活着,还能感知到温暖,还能抱住自己的狐尾,还能在疼的时候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慰藉。

后背的伤口又疼了一下,可这次她没缩。

指尖的温热顺着肌肤蔓延开来,像一股细流,慢慢填补心里的窟窿。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只握过刀、也受过伤的手,此刻正温柔地贴着自己,忽然就红了眼眶——原来最可靠的,从来都是这个带着狐耳和狐尾、遍体鳞伤却没倒下的自己。

“会好的。”

她又说,手的动作加快,感受着身体的温热和心跳的节奏,

“就算回不去,也能往前走的。”

狐耳也耷拉了下来,像是在应和,隔间里的油灯彻底暗下去,窗外的天光却越来越亮,雨丝“沙沙”地打在纸窗上,竟不再像刚才那样刺耳,反倒成了此刻最安静的背景。

“呜∽齁齁∽”

舌尖轻抵到下唇,残月就颤了一下。

不是冷的,是那点湿润的触感太陌生——刚才埋在狐尾里哭时,嘴唇早被绒毛蹭得发干,此刻舌尖的软和湿润,倒像忽然触到了一汪温软的水,让她下意识地轻轻舔了舔唇。

眼泪还挂在眼角,顺着脸颊往下滑,刚好流过嘴角。

残月微微张开嘴,让舌尖再往前探了点,舔了舔,有点咸,混着狐尾绒毛气息。

那点咸意像个小钩子,勾着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擦眼泪时,总用带着樱花香的手帕,也是这样轻轻蹭过她的脸,说“残月的眼泪是甜的,可不能随便掉”。

狐尾缠在腰腹上的力道又轻了点,尾巴尖蹭过她的手腕,像在催,又像在哄。

她的指尖还停在肌肤上,动作没停,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只是心里的空落太满,满到需要一点实实在在的触感来填。

“母亲……”

她又小声念,舌尖抵着下唇,声音里带着点刚被湿润润过的黏,

“满月也会这样的吧?她看到我这样一定会谅解我的,对吧?”

狐耳轻轻抖了抖,她的动作慢慢停了,只让手留在那,感受着那点湿润的暖意,不用靠别人,她自己也能找到一点暖,一点能撑着往前走的力气。

狐尾缠在腰腹上的力道又轻了点,尾巴尖蹭过她的手腕,像在催,又像在哄。

窗外闪过一道惊雷,天光透过纸窗,把她的影子映在铺垫上,连带着狐尾的轮廓,都显得软了许多。

她舔了舔下唇,把最后一点泪痕咽下去,舌尖的咸意还在,心里的空落却好像真的少了点——至少现在,她还能抱着自己的狐尾,还能靠着这点温热,再撑一会儿。

“满月,我好想你,请让我再解决一下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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