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燕红袖的要求,两人并未使用传送门返回宗门。
御剑而行,山川于脚下流淌成模糊的墨线。
燕红袖的伤势未愈,灵力运转尚有滞涩,飞得不快。叶尘便也放缓了速度,与她并肩而行,衣袂在云风中发出细微的猎猎声。
一路上,燕红袖的话比往常多了些。
她会指着下方的某座凡人城郭,说起自己年少时也曾在那样的街巷里买过一串糖葫芦;也会在路过一片开满不知名野花的险峰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向往。
她的侧脸在流云的光影下显得生动而明亮,偶尔会转过头,带着笑意问叶尘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他喜欢清晨的练剑场还是日暮的观星台。
她牵着他手臂离开林府,他将她的手掌拿开。这些事情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在叶尘的认知中,这或许只是道友之间因果加深后的一种表现形式吧,一时激动而已。
他并未察觉,那份被他定义为“明朗”的目光,在偶尔落于他身上时,会有一瞬间的凝滞。那凝滞里,有比云更轻的羞怯,也有比山更重的依赖。
当紫霄剑宗那连绵的山门轮廓终于出现在近前时,燕红袖轻轻松了口气。
“叶师弟,多谢。”她的声音很轻,却很郑重,“我需先回内院复命,再入关疗伤。这份恩情,红袖记下了。”
叶尘接过令牌,微微颔首:“应当的,安心养伤。”
没有多余的言语。燕红袖对他深深一揖,随后化作一道虹光,先行投向了内院的方向。
叶尘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看着那道虹光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峰之间,才不紧不慢地调转方向,朝着天剑峰山脚下的剑苑落去。
……
回到自己的那方小院时,已经是半夜。
清冷的月华洒下,将院中的一草一木都镀上了一层霜白。空气中浮动着夜晚山林独有的草药灵气,沁人心脾。
这处居所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简单,清净,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然而,当他推开房门,一丝不协之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静置于桌案上的那枚传音石,正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光。那光芒很微弱,却明暗交替,持续亮着。
是小小的传音。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石面,将一缕灵气缓缓注入其中。
光芒陡然大盛,只一息之间,便稳定了下来。几乎是在灵气注入的同一秒,传音石的另一端便被接通了,好似对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中流淌出来,带着一丝夜晚的慵懒,以及一丝被刻意压制后的娇嗔。
“公子……你总算回我了。”
声音很轻,像羽毛搔过心尖,却又带着一丝委屈。
“为何这么晚?”
“没宗门贡献点了,便下山接了个任务。”叶尘平静的说道“刚回来,不必担心。”
传音石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他的话语,然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哦”。
“公子没事吧?”小小的声音里,那丝抱怨散去,换上了纯粹的关切,“……我这边倒是还好,师尊待我很好,平日里除了修行,也没有什么任务要做。”
接下来的时间,便成了小小的独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两个月来的见闻。
天剑峰顶的流云又变了形状,清羽长老新教了她一式精妙的剑诀,前些日子宗门送来的灵果味道很甜,但是她只尝了一个,剩下的都用冰符术封存了起来,想留给公子……
她的语速不快,声音柔柔糯糯,像是在分享自己世界里的每一寸光景。
叶尘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停顿的间隙,会发出一声“嗯”作为回应,或是唇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发现,小小的世界似乎很小。
她的所有喜悦与烦恼,都只围绕着修行与他。她的言语中,从未提及过任何一位同门的名字,也未曾说过与谁一同论道,或是结伴出游。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两个人。一个叫清羽长老,一个叫公子。
“小小,”叶尘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叙述,“在天剑峰,可有交到什么朋友?修行之路漫漫,有几位志同道合的道友同行,总是好的。天剑峰的弟子,想来心性都还不错。”
他的语气温和,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劝诫。
传音石那端又是一阵沉默,比方才更久了一些。
“没有啊。”小小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得平淡了,“除了当初引我上山的那位林师姐,偶尔会说上几句话,其余的人……没什么交集。”
“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闷着。”叶尘继续说道,他的思维正在以理性的方式为她规划着“健康”的修行道路,“多与同门交流,对你的心境也有好处。”
“……哦。”
小小的回应很轻,带着一丝拖音,听上去有些敷衍。但她还是顺从地接了一句:“好吧,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
小小很快又主动将话题拉了回来,语气也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光说我了……公子呢,最近过得如何?总是我一个人在说,都不知道公子的事情。”
“我?”叶尘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每日便是修行,偶尔与同门练练剑。”
他顿了顿,将紫霄城之事当做一件寻常的经历,随口补充道:“刚刚出任务,还偶然救了燕师姐一命,你还记得她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传音石另一端的气息,变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好似绷紧琴弦发出的一声颤音,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唉?”
小小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出的惊讶。
“是……那个燕红袖师姐吗?”
“嗯。”
“公子……”她的声音变得很慢,很小心,每一个字都落得谨慎无比,“你最近……和燕师姐接触很多吗?”
这个问题里,藏着一根看不见的针。
“没有。”叶尘的回答坦然而直接,这是事实,“这两年,算上这次,也只见了两次。”
传音石那头,彻底安静了下去。
叶尘甚至能听到那边传来的一阵轻微的风声,似乎是小小站到了窗边。
就在他以为通讯要中断时,小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像是雨过天晴般的轻快。
“哼哼~”她发出了两声鼻音,像是一只满足的猫儿,“好吧。”
“公子很乖哦。”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和我说哦。”
说完最后这句话,不等叶尘回应,传音石上的光芒便倏然熄灭,通讯被她主动挂断了。
房间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叶尘握着那枚已经变得冰凉的传音石,静立了许久,眉梢微微挑起。
很乖?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小小这孩子,变化确实挺大的。以前的她,可从不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他将这归结于少女心性的成长,并未深思那两个字背后,所潜藏的的占有欲与审视感。
窗外,月华依旧清冷,静静地照着他淡然的身影,也照着桌上那枚了无声息的传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