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瑶的身影，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天，悄然出现在这里。
她依旧穿着那身红白相间的祥云纹长裙，面上的水雾轻纱随着夜风微微拂动，遮掩了其下的绝世容颜，却遮不住那双比月色更清冷的眼眸。
她就那么静静地立在观星台的边缘，仿佛一尊玉雕。
两年，二十多次的相会。这里已经成了她修行之外，唯一的去处。
起初，她只是觉得那个名为叶尘的记名弟子很有趣。
他的剑法古朴而深邃，每一次对练，都能让她那颗沉寂的道心，泛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他是一个完美的磨刀石，坚韧，且永远藏着惊喜。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有趣”，似乎悄然变了质。
每月之约，成了她修行之余，心底一个模糊的坐标。她开始无意识地计算着时日，临近之期，就连挥剑时，心神都会有片刻的游离。
这种感觉，她不明白，但并不反感。
所以这一次，她提前来了。心中隐隐有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精准描述的念头，或许可以称之为……期盼。
她盘膝坐下，阖上双眼，五心向天，呼吸与天地灵气融为一体。
这是她过去数十年如一日的常态，枯燥，纯粹，也是她身为圣女，通往至高大道的唯一路径。
只是今夜，心神却不似往常那般空明澄澈。
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青年的身影。
他握剑的姿态，他平静的眼神，他在剑招被破后那一瞬间的愕然，以及……练剑之后，两人并肩坐在这观星台上，相顾无言，唯有山风与星月作伴的静谧。
原来，她的生活并非只有修行。
一夜无话。
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为整座山脉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观星台下，通往此地唯一的小径，空无一人。
安瑶睁开眼，眸光平静地望着远方翻涌的云海，心中那丝期盼，并未消散，反而因为等待而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滋味。
她不急。
身为元婴修士，一两日的枯坐，不过是弹指一瞬。
日升，日落。
光明被暮色吞噬，月光再次占领了夜空。
风，似乎比昨夜更凉了一些。
观星台上，依旧只有她一人。
那条小径上，始终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安瑶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她抬起眼，望向那轮悬于天际的圆月，月光皎洁，却似乎也染上了一丝寂寥。
她那颗沉寂已久的道心，被什么牵动了似的，开始滋生出她所未知的情绪。
起初是期盼，而后是等待，现在……是什么？
她不知道。
时间继续流逝，月影西斜，直至第二日的黎明再次降临。
当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最后一丝夜的寒意，安瑶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来。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一瞬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如同破土的藤蔓，蛮横地从她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迅速缠绕住了她的整个心神。
有些闷，有些空，还有些……乱。
她轻轻抬手，纤细白皙的指尖，隔着衣衫，触摸在自己的胸口。那里，道心震颤，灵力平稳，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难受感，挥之不去。
这……就是师尊曾经提过一嘴的，情绪么？
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声在清晨的风中消散，带着一丝困惑与一丝……自嘲。
既然他没来。
那自己……过去看一看，也并无不妥。
念头升起的瞬间，她的身影便化作一道几不可见的流光，消失在了观星台上。
……
与此同时，紫霄剑宗内门的主峰广场上，人头攒动，气氛肃穆。
叶尘并非忘记了与安瑶的约定。
实在是身不由己。
一大清早，他尚在剑苑自己的居所中打坐，便被执事堂的弟子直接登门“请”了出来，言称宗门有要事，所有内门及以上的弟子，但凡在宗门内的，都必须即刻前往主峰广场集合。
于是，他便出现在了这里。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起了数座高台。高台之上，数面巨大的阵旗迎风招展，上面用古老的符文篆刻着不同的境界——“筑基”、“金丹”。
叶尘的手中，就被强塞了一面代表身份的小号阵旗，上面清晰地写着“筑基”二字。
他被安排在“筑基境”队列的最前方，身边还站着一位比他稍矮一些的内门女弟子。
那女孩长相清秀，一双杏眼顾盼生辉，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叶尘，手中也握着一面同样的阵旗。
叶尘抬眼望去，广场前方的高台上，已经坐了两位气息深不可测的宗门长老，一男一女，神情严肃。
而在他的身后，是数以百计排着整齐队列的内门弟子，统一制式的长袍汇成了一片海洋。
这还是他进入紫霄剑宗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阵仗。
这次的阵仗，据说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北大陆宗门大比，宗门需要提前进行一次全面的实力评测，筛选出可堪大用的人才，作为代表出战。
而他，作为曾在“问道榜”上留名，却又从未在公开场合展露过真正实力的人，被高层直接点名，作为筑基境的代表之一，参与评测。
想不出名，都不行了。
叶尘轻叹一声，正准备闭目养神，身旁的少女却忽然凑了过来，声音清脆如黄莺。
“叶师兄，你……昨晚是没睡好吗？看起来有些疲惫呢。”
叶尘昨夜根本没睡，他一直在等待天明，准备赴约。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睁开眼，看了少女一眼，认出她是内门颇有名气的一位师妹，名为苏樱。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敷衍道：“修行略有感悟，多思虑了片刻。”
“哇，师兄好厉害！”苏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有星光在其中闪烁，“我就知道，能在问道榜上走那么远的师兄，一定不是普通人！我听好多师姐说，师兄你真人不露相，深藏不露呢！”
她的语气里满是崇拜，一副十足的小迷妹模样。
叶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运气好罢了。”
两人正闲聊着，一个略带磁性，却又夹杂着一丝不和谐意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哦？叶师弟的运气，竟能好到让长老都亲自点名推荐么？”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他同样站在筑基境队列的前排，目光越过苏樱，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叶尘身上。
“赵师兄。”苏樱看到来人，好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也冷淡了几分，“你怎么又跟过来了？都说了让你离我远点。”
名为赵衡的青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随即又恢复了笑容，对苏樱说道：“苏樱师妹，我这次可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对叶师弟，闻名已久，心中好奇罢了。”
他转向叶尘，话语里的调侃越发明显：“叶师弟自入内门以来，一直居于剑苑，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名动高层。不知师弟待会儿在评测台上，能否满足一下师兄我的好奇之心，让我等见识见识，传闻中的实力，究竟是真是假？”
叶尘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位赵师兄的敌意，与其说是他的因为实力而来，不如说是因为身边的少女而来。
他不过是被迁怒的池鱼。
叶尘心中闪过一丝淡漠评价，面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对着赵衡微微颔首：
“师兄言重了。届时，还请师兄点到为止，多加关照。”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谦和有礼，既接下了话茬，又没有丝毫火气。
“你看！叶师兄多有礼貌，哪像你，阴阳怪气的！”苏樱抱着手臂，毫不客气地对赵衡说道。
赵衡被噎了一下，脸色微变，但还是维持着风度，对叶尘淡然一笑，便退了回去，只是那眼神深处，已然多了一抹冷意。
苏樱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一股浩瀚如渊的威压，毫无征兆地从高台上席卷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所有弟子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广场上落针可闻。
是宗门地位更高的长老到了。
评测，即将开始。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高台吸引过去之时，无人察觉，在广场远处最高的一座殿宇屋檐之上，一道红白相间的身影悄然浮现。
安瑶立于檐角，目光穿过建筑，精准地落在了人群最前方的那个青年身上。
她看见了他。
看见了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看见了他脸上挂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温和笑意，也看见了……他身边那个巧笑嫣然，正满眼星光地注视着他的清秀少女。
那一瞬间，安瑶周身原本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气息，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水雾轻纱之下，她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那颗刚刚才品尝到“心乱”滋味的道心，此刻，又被一种更加陌生，也更加……让她不悦的情绪，悄然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