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空手而来。
几名家仆抬着数只沉重的梨木箱子,跟在他们身后。
箱盖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银砖,以及各色光华璀璨的珠宝玉器,在厅堂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林天正的手中,还捧着一个更为精致的玉盒,里面装着几瓶一看便知年代久远的丹药,以及那枚被他视作传家之宝的“凝神珠”。
他与妻子苏氏再次跪倒在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诚惶诚恐。
“仙师,女仙长……”林天正的声音沙哑,叶尘却听出了一股凡俗商人般的精明。
“家兄不幸,然仙师与仙长大恩,林家上下没齿难忘。些许凡俗之物,污了仙长法眼,还望……还望海涵,此乃我林家……能拿出的全部了。”
他没有直说“赠予”,而是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将这番重礼说成是“拿不出更好东西”的赔罪,进退有据,滴水不漏。
叶尘的目光扫过那些金银珠宝,没有停留分毫。对他而言,这些东西与路边的石子无异。
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用眼神询问身旁的燕红袖。
燕红袖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原本还在游移的视线瞬间安定下来。她迎上叶尘的眼神,轻轻地摇了摇头。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竟是主动上前一步,替叶尘开了口。
“我……我们不需要这些,请收回吧。”
林天正夫妇闻言,脸上顿时血色尽褪。
他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迎上那两位仙人平静的目光,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绝望,只能僵硬地跪在那里,进退维谷。
叶尘了然。
林天雄一死,林家的顶梁柱便塌了。
没有修士坐镇的凡俗家族,怀揣着泼天的财富,在这紫霄城中,无异于三岁小儿抱金过市。
他们此刻的赠礼,与其说是感谢,不如说是孤注一掷的求援。
叶尘对此并无兴趣,他已完成了委托,因果已了。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燕红袖却再次开口了。
“林天雄之死,与我……有关。”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她没有详细解释其中的因果,只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
“百年之内,可保你们林家平安。这段因果,既因我而起,也该由我而终。”
说着,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镌刻着剑形纹路的青铜令牌,随手一抛,令牌便稳稳地落在了林天正面前。
“凭此令牌,可有一人,免试拜入我紫霄剑宗外门。名额只有一个,你们自行斟酌吧。”
一言既出,林天正夫妇顿时如遭雷击,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一个剑宗外门弟子的名额!这比万两黄金、千顷良田都要珍贵百倍!这不仅是保住了林家,更是给了林家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两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只能拼命地磕头谢恩。
然而,燕红袖却没再看他们一眼。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的举动。
她咬了咬牙,不等叶尘反应,竟是主动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叶尘的手臂。
温热的,带着一丝细腻触感的肌肤相贴,让她苍白的脸红了红。
“师弟,我们走吧。”
燕红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拉着叶尘,径直向厅外走去。
叶尘略感吃惊,就这样被动地,被她牵着手臂,走出了这间悲喜交织的大厅,只留下身后那对夫妇此起彼伏的叩拜之声。
阳光重新洒在身上,叶尘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两人手臂相接之处,传来一阵阵温热。燕红袖的手掌很暖,却握得很紧,紧得有些不正常。
走在前方的她,步履似乎有些仓促,衣袂在风中轻轻飘扬,像是一团暗红色火焰。
穿过庭院,行至无人处,叶尘的脚步忽然一顿。
拉着他的燕红袖也随之停下,有些不解地回头。
叶尘没有看她,目光只是垂下,落在了自己被她紧紧攥住的衣袖上。那里,五根纤细的手指,像是一株固执地攀附着岩石的藤。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廊檐的轻响。
随即,叶尘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他没有说话,动作很轻,用一种温和坚定的力道,将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轻轻掰开。
燕红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只手,方才还紧握着什么,此刻却空无一物。
她眼中的光亮,像是被风吹过的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随即黯了下去。
她看着叶尘,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但那里只有一片深潭般的静谧。
“……我只是……”她开口,声音干涩,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份突如其来的冲动。那句准备好的“感激心切”,在对方清冷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缓缓地,将那只悬在空中的手收回,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要握住那一点点正在消散的温度。
“你我皆为剑修,当……内外明澈。”燕红袖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向了远处的天际,声音低了下去,“是我,逾矩了。”
叶尘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停顿了一瞬,随即也移开。
“走吧。”
他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他率先迈开脚步,向着林府大门走去。
燕红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阳光拉长了两人之间的影子,中间隔开了一段无法用脚步去丈量的距离。那风吹在身上,不知为何,竟也带上了一丝凉意。
片刻后,她才跟了上去,只是步履间,再无方才的半分仓促。
叶尘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那道曾紧随其后的灼热视线,此刻变得克制。
一块岩石,在经历了一场生死烈火的淬炼后,石缝间,确是开出了一朵灼灼的小花。
只是此刻,那初绽的花,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寒风,微微蜷起了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