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尹济桓哭得差不多了,萧淼懒洋洋地坐正身子,掏掏耳朵道:“哭够了?再哭下去,仇家没来,狼先被你招来了。”

尹济桓一噎,抬头时满脸泪痕混着尘土,滑稽又狼狈。他低头拿起袖子擦脸,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碎得衣不遮体、惨不忍睹。

尹济恒一时瞠目结舌,萧淼干咳一声,颇为心安理得地说道:“这是为了救你性命,事急从权,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

尹济桓慌忙拢住衣襟,耳根发烫,拱手连声称谢:“多……多谢这位兄台的救命之恩,在下尹济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教兄台尊姓大名,以后……”

话未说完,萧淼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停,小爷最听不得这些文绉绉的腔调!小爷叫萧淼,顺手之事,不必言谢。”说到这里,萧淼转而又呲牙一笑,露出一口与她浑身脏污极不相称的整齐白牙,“你若实在过意不去,给我一百两银子便是。”

“我……我没带银子。”尹济桓一时呆若木鸡,看着眼前这立马携恩图报的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

萧淼翻个白眼,忽地凑近,捏住他下巴:“啧,生得倒是一表人才。不若你以身相许如何?”

见尹济桓瞳孔张大,她哈哈大笑起来:“逗你的!小爷行走江湖,讲究个银货两讫。既然你囊中羞涩,权当小爷今日积德行善了。”

萧淼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对自己的“大度”颇为满意,“那尹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经过萧淼刚才的插科打诨,尹济桓心中的悲痛淡了一些,听到这个问题,他认真想了想,说道:“我打算去青州,投奔我爹的故交,青山派掌门宋叔叔。”

“好,”萧淼站起来像模像样地整理一下自己脏乱的发型,“既然如此,山不转水转,尹兄,我们就此别过了。”

说着,竟然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出几步远,她突然停下,头也没回,反手一扬,一个小物件“嗖”地破空而来,精准地落入尹济桓怀里。

尹济桓低头看去,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质药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记,想来是给他疗伤用的,他抬头想道谢,却发现萧淼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林间小径的尽头。

萧淼,行事古怪,言语跳脱,总觉得她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乞丐。但……萍水相逢,救命之恩已是大幸,何必深究?只是不知,日后是否还能再见呢?

轻叹一声,尹济桓压下杂念,辨明方向,强撑着伤痛的身体,朝着青州城的方向奔去。

一路紧赶慢赶,尹济桓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上的伤口在奔波中再次裂开,火辣辣地疼。半路上他偷了件晾在竹竿上的衣裳,身无分文,他只能在心中默默道了声抱歉。

等他套上才发现竟是件藕荷色女装,袖口还绣着一朵并蒂莲。他的脸瞬间一黑,但追兵紧随其后,只得硬着头皮穿上。

傍晚时分,精疲力竭的他终于看到一座废弃的破庙,立刻走了进去。在破庙里他勉强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拿出尹逸的药瓶开始给自己身上的伤口抹药,经过一天的奔波,伤口又渗出血来。

打开瓶塞,一股奇异的、带着淡淡腥甜却又混合着草木清冽的药味弥漫开来。他忍着痛,仔细地将这气味独特的药粉涂抹在渗血的伤口上,药粉接触伤处,带来一阵清凉,痛感竟然立刻减轻不少。

清理完毕,他拿出之前从那户人家拿的馒头,继续吃起来,今天都是靠几个馒头果腹的。

尹济桓心中一片凄凉。自出生以来,他何曾受过这等苦楚?

虽然桂花坞只是一个不大的门派,身为桂花坞少主,他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

父亲总夸他天资聪颖,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一定可以振兴他们逐渐没落的桂花坞!他也从未懈怠,日夜苦练,年纪轻轻剑法已卓然成家,在同辈中鲜有敌手。本应前途无量……可如今,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斯人无罪、怀璧其罪,斯人无罪、怀璧其罪……”他恨恨地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怨愤与不甘在胸中翻腾,五味杂陈。

三下五除二吃完最后一个馒头,他盘膝而坐,开始运功调息内伤。之前受的内伤虽然不致命,但拖延下去终是隐患。

调息方毕,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不止一人!小心翼翼地踏着步子,是冲他来的吗?!尹济桓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闪身躲到那尊残破佛像的阴影之后。

不一会儿,几个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庙中。他们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庙堂,发现空无一人后,显得十分诧异。他们低声交谈起来,尹济桓凝神细听,只辨出“跟丢了”、“报信”几个词。

很快,几人迅速分成两组,呈包围之势,小心翼翼地朝佛像后方逼近。

尹济桓暗道不好,这是发现他了,如果再等下去,就真的要被困住了。

他猛地提起尚未痊愈的内力,长剑出鞘,身如疾电,直刺中间那蒙面人!那人猝不及防,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被利剑穿心。尹济桓毫不停顿,脚尖在尸体上一点,借力腾空,便要跃出包围圈!

就在此时,其余蒙面人反应极快,数柄钢刀带着森然寒光同时斩出,瞬间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刀网,硬生生将他逼回地面!

尹济桓落地瞬间便陷入围攻,他咬牙挥剑格挡,“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在破庙中急促响起,转眼便过了十几招。

尹济恒渐渐开始应接不暇,几处伤口又渗出鲜血,他他心念电转,思索着逃生的路线。

拼了!面对两柄当头劈下的钢刀,尹济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闪不避,咬牙用肩膀硬生生撞向刀锋,同时身体猛地一沉!剧痛袭来的瞬间,他手中的长剑借着下沉之势,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狠狠横劈!

“噗!噗!”两刀入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尹济桓肩头血光迸溅,而那两名蒙面人也被他一剑割断了咽喉!包围圈瞬间出现一个缺口!

尹济桓强忍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施展吃奶得劲儿施展步法,身形如离弦之箭般从那缺口处疾驰而去。

剩下的蒙面人惊怒交加,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尹济桓亡命奔逃,身后的追兵一直紧随其后,距离也在一点点拉近。不禁暗忖,难道……今日真要命丧于此?灭门之仇未报,父亲和满门血仇……他不甘心啊!

转过几块嶙峋的巨石,前方赫然出现一个雾气氤氲的天然温泉池。他正要绕过去,身后的追兵已然杀到!

退路已绝!尹济桓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厉,嘶声吼道:“来啊!老子今日就算葬身此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尔等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定要夜夜纠缠,咒你们不得好死,永世不得安宁!”

蒙面人面无表情,也可能是蒙着面,看不到表情。他们不搭话,默契地同时逼近,刀锋直指尹济桓要害!尹济桓带着必死的觉悟挥剑迎上,但伤势太重,很快就支撑不住,败下阵来,眼见就要死于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极轻、带着些许无奈,又仿佛天籁般的叹息,幽幽地从尹济桓身后的温泉池中传来。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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