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凌清璃蜷在床榻里侧,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一探。
这是她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总要确认那抹清冷的存在就在身边才能安心。
然而,指尖触及的是一片冰凉的布料,不是预想中温润的肌肤。
她猛地睁开眼,侧过头。
白昼依旧维持着昨夜休憩的姿势,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这本是寻常,但今日凌清璃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死寂。
太安静了。
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几乎捕捉不到。
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缠上她的心脏,她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凑近,轻声唤道:
“……师父?”
没有回应。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白昼露在袖外的手腕。
触感冰凉,而且那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失。
“师父?!”
凌清璃的声音陡然拔高,满眼皆是惊惶,她绕到白昼身前,只见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平日里流转着淡漠金芒的眼眸紧闭,长睫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气息微弱得近乎断绝。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
师父……要死了?
这个念头狠狠刺穿了她刚刚筑起不久的心理防线,那些被她强行压下的属于街头挣扎求存时的无助和恐慌,在这一刻全面反扑。
“不……不会的……”
她语无伦次,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白昼冰凉的衣襟上,却晕不开一点深色。
“你那么厉害……你怎么会……”
意识到白昼即将死亡的凌清璃顿时撕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最原始无助的幼雏模样。
“妈妈……妈妈!你不要死!你不能死!”
她几乎是扑了上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力摇晃着白昼冰凉的肩膀,泪如涌出,混合着恐惧和绝望,滚落在白昼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你答应过要养我的,你说了捡个徒弟养养也不错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骗子!大骗子!”
她哭喊着,声音嘶哑,像是要将过去十几年积攒的所有委屈和不安,都在这一刻倾泻出来。
什么倔强,什么不怕死,什么不肯低头,在可能失去唯一温暖的现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她死死攥住白昼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即将消散的生命。
“我以后都听话……我不顶嘴了……我再也不偷偷看你了……妈妈你醒过来啊……求求你了……”
就在她哭得几乎脱力,将脸埋入白昼冰冷的颈窝,感受着那微弱的下一秒就要断绝的脉搏时,一声带着些许无奈和玩味的叹息在她头顶响起。
她猛地想起什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对了!医师!城里的医师!
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全城最好的医师都绑来,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妈妈救回来!
什么规矩,什么后果,她都顾不上了!她不能失去妈妈!绝对不能!
正当她有所行动时......
“哭得这么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死了。”
凌清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流转着淡淡金芒的眼眸。
那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死寂和苍白,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但此刻那淡漠深处却清晰地映照着她狼狈不堪的小脸,以及几分促狭。
白昼动了动被她压住的手臂,语气带着刚“醒”来的慵懒,以及毫不掩饰的打趣:
“还有……刚才,是谁在喊‘妈妈’?叫得那么撕心裂肺,我这‘死了’的人,听着都差点信了。”
凌清璃彻底僵住了。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表情凝固在震惊和茫然之中,大脑一片空白。
方才那股不顾一切的悲伤和恐惧此刻却被极致的羞窘和慌乱所取代。
她……她刚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仅把心里偷偷叫的“妈妈”喊了出来,还又哭又闹,呜呜呜呜,好可怜啊……
“我……我……”
凌清璃张了张嘴,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她猛地想要从白昼身上弹开,却被白昼看似随意搭在她后背的手轻轻按住。
白昼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徒弟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从绝望到震惊,再到羞愤欲死,那双重瞳里此刻写满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窘迫。
她慢悠悠地抬手,用指尖拭去凌清璃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算不上温柔,却让凌清璃浑身一颤。
“现在知道害羞了?”
白昼微微挑眉,熔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刚才抱着我哭喊‘妈妈不要离开我’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么?”
凌清璃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声音轻细,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浓浓的懊恼:
“我……我以为你……”
“以为我要死了?”
白昼接过她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让人牙痒痒的了然:
“赶路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即可。倒是你……”
她顿了顿,目光在凌清璃通红的小脸上转了一圈,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般真情流露,倒是让为师……受宠若惊。”
最后四个字,她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明显的调侃。
凌清璃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她猛地挣脱开白昼的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嗖地一下蹿到了床角,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只留下一双羞愤交加的眼睛露在外面,死死瞪着那个只是睡了个回笼觉的“无良师父”。
白昼看着她这副模样,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
她舒展了一下身体,感受着灵力在经脉中重新顺畅流转,在她意识回归之前,这具傀儡一直保持着节能的休眠状态,开机浪费了一点时间,没想到竟然能看到这小刺猬露出如此有趣的一面,今天的惊喜真是多。
她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寝衣。
“既然醒了,便起身吧。”
白昼瞥了眼床角那团被子卷,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今日还需去侯府一趟。”
被子卷蠕动了一下,传来一声闷闷的带着十足怨念的回应:
“……哦。”
凌清璃把脸深深埋进带着白昼身上清冷气息的被子里,内心一片哀嚎。
完了……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而背对着她的白昼,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白昼起身走到窗边,晨曦将她的素色寝衣染上一层浅金。
凌清璃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全然依赖的拥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小徒弟对她这具“身躯”形成的羁绊。
“金丹……”
白昼指尖无意识地在轻叩,这具傀儡身躯不过是为了方便行走,可如今天地灵力日渐复苏,以往难得一见的金丹修士不说多如牛毛,却也绝不再稀罕。
这具傀儡的上限就在于此,继续使用它可能成为束缚她的枷锁,更换一具更强大的傀儡,势在必行,但这个更换的过程对凌清璃而言恐怕不亚于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白昼回想起方才凌清璃那绝望崩溃的模样,小家伙紧紧抱着“濒死”的她,若是真的在她眼前碎裂消散……
白昼沉默,巨大的悲伤和绝望确实有可能刺激凌清璃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又极易反噬其身。
“罢了。”
白昼在心中轻叹,傀儡的更换还需要一个周全的计划,今日这场“假死”,倒算是提前给她打下了一点心理基础。
她转过身,看向那团终于悄悄探出脑袋,正偷偷瞄她的凌清璃。
凌清璃一对上她的目光,立刻想缩回去。
“还躲?”
凌清璃动作一顿,她磨磨蹭蹭地爬出被子,小声嘀咕:
“谁、谁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