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仆人步履匆匆,将二人带往正厅方向。
步入大厅,白昼的脚步便不着痕迹地一顿,跟在她身后的凌清璃更是直接怔在原地。
庭院中央,侯从梦一身银亮轻甲正与几位负伤的城卫将领低声商议。
她往日柔顺的长发此刻被利落地束在脑后,甲胄的冷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身形,日光在甲片上映射着锋芒,与白昼记忆中那个伏在她怀中啜泣的柔弱少女判若两人。
侯从梦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们,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下意识就想上前,却又因这身打扮和刚才正在商议的正事而显出一丝羞赧,脚步顿了顿,这才快步迎上。
“姐姐!璃…璃儿妹妹。”
她声音依旧带着点见到白昼时的激动,但语调已沉稳了许多。
白昼眼眸在她身上流转一瞬,并未询问她为何作此打扮,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欣赏:
“这身装束很适合你。很有英气,像是未来的将军。”
得到了最珍贵的认可,侯从梦眼眸一亮,她偷偷瞄了一眼凌清璃,发现对方也正用一种混杂着惊讶和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凌清璃确实感到惊奇,难道被那个浑蛋师父“欺负”一下,还能有这种效果?
白昼没有过多寒暄,目光扫过略显残破的庭院,忽然开口:
“你在忙些什么?”
侯从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百鹤城经此劫难,重建之事迫在眉睫。我和几位将领正在商讨当如何安置。”
一旁被提及的几位将领想起了先前老将军的叮嘱,若是见到一位一身白衣带着面纱的神秘女子绝对不可轻慢,连忙行礼:
“见过大人!”
白昼轻轻颔首,又问道:
“看你先前模样,应该是有困难吧?”
侯从梦闻言,神色立刻变得凝重,她显然早已思考过这些问题,清晰回答:
“姐姐,眼下最缺的是人手和粮食。城墙、屋舍损毁严重,仅靠城中现存丁壮远远不足。大量房屋坍塌,流离失所者众,存粮恐难支撑太久,若不能尽快安抚,恐生乱象。”
话音落下,大厅里气压极低,显然这个困难已经压得在场的几位将领都喘不过气来。
空气开始凝固,直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百鹤城内暂居着一位皇子。城遭大难,于情于理,他都应上报朝廷,请求援手。为何不见动静?”
此言一出,侯从梦脸上的沉稳瞬间被一抹惨然取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屈辱:
“姐姐有所不知。父亲……父亲昨日便亲自去拜见过了。可那位殿下……他……”
她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完:
“他根本不提援助之事,反而打着官腔,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父亲头上!说父亲身为都督,守土不力,致使城池破损、百姓流离,这重建之责,合该由我侯家一力承担!他还说……若百鹤城不能尽快恢复原貌,他便要上奏朝廷,拿我侯家是问!”
一旁的几位将领闻言,脸上也浮现出羞愧与愤懑交织的复杂神色,重重叹了口气,忍不住直摇头。
凌清璃听完忍不住低声道:
“岂有此理,这分明是落井下石!”
白昼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她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便不必再指望他了。人手与粮食,我可暂解燃眉之急。”
她袖袍轻轻一拂,一打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符和几个看似寻常的布袋出现在石桌上。
“此符贴人身上,可用于修筑屋舍;布袋中是辟谷丹,服下可耐饿。”
白昼解释言简意赅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侯从梦闻言一惊,忍不住解开布袋系口,只见里面满满皆是圆润的丹丸,药香扑面而来。
她心下骇然,如此珍贵的丹药竟然用布袋装,姐姐究竟有多少钱?
一旁侍立的几位将领亦是面面相觑,他们认得那玉符是军中管制之物,而这位白衣女子竟随手取出这般数量,她莫非是军中的某位将军?
可是女将军实在是太稀少了,他们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军中何时出了一位女将军。
白昼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侯从梦与尚在愣神的凌清璃,淡然吩咐:
“此事,便交由你二人出面处置。从梦主导,清璃从旁协助。”
一直于内室旁听的侯柏轩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快步走出。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白昼,眼中满是狂喜与感激,他瞬间便明白了白昼的深意,这是要将救治百姓和重建家园的莫大声望亲手送到他女儿与这位小徒弟手中。
他急忙上前,深深一揖,声音激颤:
“大人,您…您这…侯某代百鹤城万千黎民,叩谢大人恩德!”
说着便要屈膝下拜,白昼虚抬素手,一股柔和且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托住了他:
“侯城主不必多礼,分内之事。”
她熔金色的眼眸中掠过几分的揶揄,轻声道:
“城主方才一直在内室静听,莫非早就在等着我出手了?”
侯柏轩被点破,非但不恼,反而坦然一笑,恭敬回道:
“大人明鉴。下官方才确实在内室照料夫人,未能及时出迎,还望大人勿怪。”
恰在这时,侯夫人也在侍女的搀扶下匆匆赶来,她脸色依旧苍白,身形虚弱,但眼神已不再死寂。
当她看到庭院中那抹白色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气质?
超然物外,仿佛与这纷扰尘世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熔金色的眼眸淡漠扫过来时,侯夫人只觉得连灵魂都被涤荡了一遍,生不出丝毫杂念,只剩下纯粹的敬畏。
白昼的目光也落在了侯夫人身上,一眼便看穿了她体内的空虚与郁结,那是精元损耗过度兼之心力交瘁所致。
“夫人身体虚耗过甚,需好生调理。”
白昼语气平淡,指尖一弹,一枚散发着沁人心脾药香的碧色丹药缓缓飞至侯夫人面前,没有任何介绍。
“服下可固本培元,滋养神魂。”
侯夫人看着悬浮在眼前的灵丹,又看向白昼,嘴唇蠕动,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深深一福:
“多谢…多谢大人赐药。”
她依言将丹药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迅速涌向全身,原本沉重的身体开始回春,冰冷的指尖开始回暖,苍白的脸上也肉眼可见地泛起一丝血色,连带着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侯从梦与凌清璃领命后不敢有丝毫怠慢,侯从梦当即召集了侯府的家奴、护卫,又汇合了那几位将领,将玉符与辟谷丹分发下去。
起初,灾民与残存的兵丁见是两位年纪轻轻的少女主事,其中一位更是往日里深居简出的侯家小姐,心中不免存疑。
然而,当侯从梦身着银甲,虽面容稚嫩却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亲自将散发着微光的玉符贴在精壮男子背上,带着他们走向断壁残垣时,奇迹发生了。
那玉符触及人体,便化作一道温和流光没入体内,壮丁们只觉护力大无穷,搬运巨石竟变得轻松无比。
另一边,凌清璃虽性子清冷,不喜多言,但做事极为利落。
她亲自监督辟谷丹的发放,确保每一粒都送到真正饥渴的灾民手中。
那看似不起眼的丹丸,只需服下一粒,便能让腹中饥饿感顿消,浑身暖洋洋地生出气力,足以支撑大半日的劳碌。
“是仙丹!侯小姐和那位凌姑娘带来的是仙丹啊!”
“还有那符箓,简直是神物!照这个速度,咱们很快就有新房子住了!”
“侯将军仁义,侯小姐更是女中豪杰,这是天不亡我百鹤城!”
感激之声如同涟漪,在原本死气沉沉的灾鹤城中扩散开来。
侯从梦与凌清璃的身影所到之处,皆是灾民们充满希望与敬意的目光。
她们亲自安抚老弱,指挥若定,原本混乱不堪的重建工作,竟在短短两三日内便走上了正轨,且成效显著。
侯家小姐挽狂澜于既倒的名声,连同那位沉默寡言却仙姿玉骨的凌姑娘,迅速传遍了百鹤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股无法忽视的声浪,自然也传到了暂居在城中一处尚算完整别院内的四皇子刘荣耳中。
雕花窗棂旁,刘荣负手而立,听着手下心腹的禀报,面色阴沉如水。
“他冷哼一声,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框:
“去查,她们哪来的本事,哪来的粮食和那种能让人力大无穷的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