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土墙还沾着去年秋收的麦秸,阮栗正小口啃着红糖糕,碎屑落在粗布裙摆上,像撒了把碎金。夜璃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在他侧脸游移,把那道刚结痂的眉骨伤口映得格外清晰——那是今早为了护她躲开滚落的山石,被树枝划破的。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忽然开口,声音被柴火噼啪声揉得发暖,“剩下的留着当宵夜。”

阮栗把最后一口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含着松果的松鼠,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吃。”说着就要把油纸包往他手里塞,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銮铃,不是追兵那种杂乱的铁蹄声,倒像是精心打理过的马具碰撞,清脆得有些刻意。

夜璃瞬间绷紧脊背,手无声地按在腰间短刀上。阮栗还没反应过来,柴房门已被轻轻推开,清玄道长提着描金食盒站在门口,雪落在他的鹤氅上,还没化就被檐下的暖风吹成了水汽。

“贫道听闻夜璃贤侄在此,特来送些素斋。”他笑眯眯地晃了晃食盒,目光扫过两人沾着草屑的衣袍,以及阮栗嘴角没擦净的糖渍,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看来是贫道来得唐突了。”

阮栗的脸“腾”地红透了,慌忙用袖口去擦嘴角,却把糖渍蹭得更宽。夜璃站起身时,柴草在他靴底簌簌作响,他挡在阮栗身前半步,语气听不出情绪:“道长怎会寻到此处?”

“山下农户说,见一青年男子背着姑娘往柴房跑,形容与贤侄颇为相似。”清玄道长慢悠悠地迈进门槛,食盒放在灶台上,打开时腾起的热气里混着莲子羹的甜香,“想着你们或许需要些干净吃食,毕竟这柴草堆里的干粮,怕是难以下咽。”

这话戳得阮栗更不自在了。他们今早确实把最后一块干硬的麦饼分着吃了,此刻灶台上除了半锅没喝完的菜汤,连块像样的干粮都没有。

“多谢道长挂心。”夜璃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伸手把阮栗往身后又拉了拉,“我们很好。”

“哦?”清玄道长挑眉,视线落在灶台上那半块被遗忘的红糖糕上,“夜璃贤侄不是素来厌甜吗?这糕……”

“是我吃的!”阮栗急忙从夜璃身后探出头,脸颊烫得能烙饼,“我爱吃甜的,与他无关。”

话音未落,院外又传来粗声笑骂,黑风寨的二当家扛着酒坛晃进来,看见这阵仗吹了声口哨:“哟,这不是夜公子吗?藏在柴房里偷吃什么好东西?”他的目光在阮栗红透的脸上打了个转,故意提高声音,“这位姑娘生得俊,藏着掖着可不够意思啊!”

阮栗恨不得找柴草堆钻进去,偏偏夜璃还在这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擦过耳廓的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这一下,连清玄道长都忍不住捋着胡须笑出声,二当家更是拍着大腿喊:“瞧瞧这小动作!还说不是藏娇?”

夜璃的耳根悄悄泛了红,却依旧板着脸:“只是借贵地暂避风雪。”

“避风雪需要躲在柴房?”二当家把酒坛往地上一墩,酒香混着雪气漫开来,“我刚才在山下看见追你的那伙人了,往西边去了,估摸着天黑前不会回来。”他冲阮栗挤挤眼,“姑娘放心,有我在,保你们安稳。”

阮栗正不知如何应对,清玄道长已舀了碗莲子羹递过来:“尝尝?贫道亲手炖的,比红糖糕解腻。”夜璃伸手去接,却被道长轻巧避开,径直送到阮栗面前,“姑娘先请,看贫道这手艺,比不比得上姑娘家的私房菜?”

这一来一往,倒把夜璃衬成了多余的人。他站在灶边,看着阮栗捧着瓷碗小口抿汤,看着清玄道长和二当家一唱一和地逗她说话,忽然觉得这柴房虽小,竟比战场还让人手心冒汗。阮栗察觉他的僵硬,悄悄用脚尖碰了碰他的靴底,递去个安抚的眼神——这小动作落在旁人眼里,更成了打情骂俏的铁证。

“看来我们都成了电灯泡。”清玄道长放下空碗,笑盈盈地站起身,“二当家,不如你我去前院喝两杯?让这小两口清静清静?”

二当家立刻附和:“还是道长懂道理!走,喝酒去!”两人勾肩搭背地往外走,临出门时,二当家还回头冲夜璃挤了挤眼,“悠着点,柴房的木板不经折腾!”

木门“吱呀”关上的瞬间,阮栗的脸彻底埋进碗里。夜璃伸手掀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带着柴火的温度:“脸红什么?”

“他们胡说八道。”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在抬头时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那里面映着灶火,也映着她的影子,“不过……”她忽然踮脚,飞快地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像偷食的雀儿,“他们说的,也不全是胡说。”

夜璃的呼吸猛地顿住,柴房里的风似乎都停了,只有灶膛里的火星噼啪爆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缠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结。阮栗咬着唇笑,看他耳根红得要滴血,忽然觉得这柴房里的修罗场,竟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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