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吹来晚夏温热的风。

千素柔迎着风转过身,手背扬了下缠在肩上的粉色长发,围裙下的薄衬衣后领轻轻扬起。手肘搭在大理石窗沿上,鼻翼微微朝下倾斜。

这大概是素素最后一次穿高中制服了,纪钰舒心想。

耳边传来的是染上哭腔的低语。

“稍微,有点不甘心呐。”

鼻子里像是塞了芥末,脸上是不怎么需要演技的两行泪痕——被甩的真实反应。

就算只打算尽姬友的本分,苦情这点还是要表现出来的,人设就是如此。如果表现得太淡然,说不定会遭到那个神秘声音所说的惩罚。千素柔也清楚,就好比关键考试失利后告诉自己下次加油就行——她远不及自己期望的那般淡然。

间歇的思维发散让千素柔安慰自己,现在的她是游戏里的美少女,而且作为搞笑系姬友和女神系姬友二者之中的后者,各项配置已经臻至完美,对于这样的转生换做其他人可能早就偷着乐了。不夸张的说,只要她想,就不会缺女朋友。

千素柔没忘记继续演,手背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用深呼吸来掩饰哭腔,嘴巴稍微张开,合眼,仍然是之前的笑容。

“小纪,能遇见你也喜欢的人就好了。”

而不是我这种单方面喜欢你的人。

千素柔说着,去拿自己手绘的画,“这个,我本来想要送给小纪的……现在,我想给自己留作纪念。”

不知道是真的太伤心还是哭得太用力,她在转身时忽然一阵眩晕,一个踉跄,再睁开眼,自己已经在小纪的怀里。

借着怜悯体会温情也是苦情姬友不得不品的一环。

千素柔打算抱得再紧一些。

顺带抽泣。

这样人设才立得住嘛!

反正她已经知道游戏的结局,女主人公会爱上其他人,自己一个流星般的过客,没必要硬和对方保持距离。

然而意外突生,美术室的门口不知从何时起站着一个不知所措的矮小女生,尴尬的氛围霎时蔓延。

纪钰舒连忙把千素柔的身子扶正,放开怀抱,以免突然闯进来的女生产生什么特殊的误会。

绝大多数学生都不会前往学校的日子,本该上锁的美术室,香汗淋漓的两人抱在一起。现在的场景,很容易叫人联想到少女小说中的一些令人脸红耳热的桥段。

千素柔贯彻人设,露出既遗憾又纠结的神色,有点分不清究竟是演技还是发自内心,浮在空中的手似要抓住什么向前探寻,目光在她的小纪身上停留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向不速之客。

奇怪,没见过的女生。

女生穿着遴花女子学院高中部的夏季制服,白领的卡其色短袖水手服搭配浅灰条格长裙,由于领结没有系上,不能通过颜色来判断她的年级。

千素柔是美术部的前部长,今年的迎新会她也参加了,新入部的面孔都记得,当中没有矮小女生。现在低年级已经放假了,只有纪钰舒她们还在进行田径部的训练,以代表都佑大学参加体育赛事作为目标。

顺带一提,遴花女子学院高中部是都佑大学的附属学校,都佑大学是一流大学,前身是遴花大学部,目前仍旧保留了女子学院。纪钰舒有体育特长加分,占据直升的优势,进入都佑大学理所当然,但她没有走轻巧的体育生路子,在保持课业成绩不太差的情况下,参加了表演系的面试。

实在是宛如小太阳般耀眼的人物。

按捺不住倾慕的情感实属人之常情,自己也不能免俗。想到小纪的人设,千素柔以为对方并非常规向的主人公,毕竟,在第一人称的视觉小说中,多数玩家很难带入一个无懈可击使人难以共情的角色。

借用美术部室是私人行为,同现任部长——关系好的学妹商量过的,对方泪涔涔地希望她常常回来看看。打算追求恋情的千素柔有些不好意思,决定在开学前把钥匙还回去。

回到当下。

她问女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生有点手足无措地压着裙摆,气息不顺,脸色满是焦虑,“我、我是来拿东西的!那个,打扰了!”

未等千素柔开口,女生就匆匆抱着两个小袋子走了。

校舍的构造是直角型,美术室恰好在夹角旁,矮小女生处于背光处,瞧不清对方究竟取走了什么。退部半年多时间,预备大学生的千素柔对部室的状况也不太了解,觉得对方可能是哪位部员的朋友,把东西放在了美术室。一年级时,就经常有市区比赛和老师把这里作为临时仓库。

千素柔没太在意。她瞧见那幅画还有点瑕疵,便对纪钰舒说:“小纪,你一个人先回去吧,我想把这幅画完成——你知道的,我画画的时候习惯一个人。”

潜台词是:想一个人冷静下。

语气恰到好处地带点落寞,只要读懂氛围,就不会刻意找借口留下来。虽然彼此都没有明说,不过枯败恋果留下的果皮降解没那么迅速,情绪也不会像指针一样能随便拨回正轨。

纪钰舒带着担忧的神色一步一回头,“好吧,到家记得联系。”

“嗯。”

谁会无情到认为只是一场游戏或者梦呢?

待纪钰舒离去,千素柔忧郁地看着画板上奔驰的身影,幽幽道:

“我果然,追不上呐……”

终是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情逝人去,丝断絮落陌生巷,千般柔情化素尘。

……

慌忙从美术室逃走的梁雪卿不住两腿打颤,踉跄着在走廊奔跑。被发现就是百口莫辩,搞不好要被警察姐姐一对一室内教育,怀里的两个袋子宛若计时随时可能归零的炸弹。

摄像头和窃听设备……被发现就完了!

她用双臂使劲夹紧袋子开口。

真是疯了……

自己竟然答应做这种事!

梁雪卿怎么也想不到,表姐金宵月会发现她喜欢女生这件事,以及对方竟有暗中视奸这么龌龊的嗜好。

袋子沉甸甸的。

微缩摄像头藏在kaloo香水瓶的布偶蚕豆眼里,移动拾音器被做成复合手镜的模样,大摇大摆地扔在角落里,上面雕刻着玫瑰图案,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平平无奇的潮流女性用品。

越想越觉得诡异,什么人会大费周章地弄出这种东西?单单是手工费就超出器材价格的几倍了。放在科幻谍战片里毫无违和感的道具,此刻被用来满足某个女人的阴暗愿望。

梁雪卿跑进挂着科学实验室牌子的空教室,像正在被追捕的间谍一样迅速关上门,接着像重回水里的鱼一样大口呼吸,望向毫无淑女姿态坐在窗口上的人儿,眉间皱起。

在她正面的视角中,身材纤长、体态丰满的少女扭过头来,长鬓发无法阻挡的极美容颜挂着魔鬼般的恶意微笑,清丽中透着妩媚。

对——这般恶劣的人她只认识一个。

把袋子放到手边的实验用具台上,向少女求饶道:“已经可以了吧?”

迎接梁雪卿的是拍立得快门的声音。

金宵月从窗台上跳下来,雾霭蓝的鬓发披在肩上,小皮鞋发出清脆的声响,微笑消失不见,头部微向左倾斜,玻璃珠般的灰色瞳孔像猫头鹰一般收缩。

“挺适合你的。比我穿这身衣服时漂亮多了,美丽的事物值得记录下来。”

晃了晃相机,将之随便扔在窗台上,金宵月朝梁雪卿走来。

一想到纪钰舒把小千抱在怀里的样子,她就濒临发狂的临界点,内心填满珍视之物被染指的黑色情绪。

像是敲击音叉般在梁雪卿肩膀上慢慢拍了拍,“我叫你冲进去,你犹豫了七秒,让我看到了不想看的东西。”

梁雪卿在轻笑声中感到恐惧。

“现在还想和我谈条件?”

“你说,我要是把这张照片发给小姑会怎样呢?”

变魔术一样,兀的晃在梁雪卿面前的,是一张她与一位女性接吻的照片。时间要追溯到三年前,那时俨然是个令人诟病的成长期。梁雪卿浑身发冷,当时的金宵月还是个缺乏安全感到神经质的女人,而这张照片也是偶然下的产物。

如今,她的表姐看似变从容了,实则是把疯狂塞入了皮囊下面。很难想象它们已经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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