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之月,是一年四季里阳光最炙热的月份,会压制住黑雾之障的黑腐诅咒,也是提灯人试炼的最佳月份。
当然,放在整个帝国,每年都有那么一小撮人,会在其他月份做出危险的尝试。理由也很简单,在这些人眼里,参加极昼之月提灯人试炼的人实在太多了,总会摊薄苏拉的关注。
但是,能通过提灯人试炼的,终归是少数中的少数,几百人里出一个,已经是不可辩驳的事实。而不能成功的人,还有一定的概率沾染上轻重不一的腐化病,甚至是当场死亡。
其实大多数少年男女,对成为提灯人都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深知自己不过是被父母的殷切期望逼上了这条路。他们羡慕提灯人的力量和地位,但又很清楚这份来自苏拉的神圣眷顾,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稀缺的东西。
幻想成为提灯人,甚至比幻想不吃不喝熬过永夜寒冬还要希望渺茫。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想让人喘息,尤其是出生在黑潮爆发前十几二十年的人,都会在忐忑不安中懊恼自己糟糕透顶的命运。
……
……
雷娜特的家,已经挤满了人,客房里,亚尔娜躺在床上,故作轻松,但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肉眼可见的紧张。
辛德雷已经把埃纳尔不知道从哪儿获得的特殊沉睡魔药做出来了,此刻正捏在黑发青年的手里,还在做着最后的思想挣扎。
虽然配方的安全性经过了两位大教授的推敲,认为哪怕无效,也基本无太大危害,但一想到里面添加了霸道无常的七阶痴愚蜕皮,埃纳尔就心里不踏实。
亚尔娜进入特殊的沉睡状态,以抵御包括生命、自然在内的多种黑域诅咒,这是经过提灯人验证过的。但亚尔娜是亚女,能否承受魔药的药力,或是产生效果,还没有人尝试过。
“亚尔娜姐姐,睡一觉就好了,我会守着你。”达格妮蹲在床边,双手盖着亚尔娜的手掌,为了尽量打消对方的紧张心情,笑得很甜。
卡瑞尔站在床尾,一直在观察埃纳尔的表情,她觉得这个黑发青年表面的冷漠镇定下,一定隐藏着浓浓的内心矛盾。
在卡瑞尔的感应里,埃纳尔的力量之渊不稳定了,那是失去了绝大多数亲人后,再次面临一次命运的挑战,在绝望和侥幸之间来回疯狂折腾的深深恐惧。
“埃纳尔先生,你们出发吧,这里交给我。”卡瑞尔想了下,走到埃纳尔面前,脸上带着微笑,“我会一直守着她的,等待五阶的苦痛商人回来。”
雷娜特也注意到了埃纳尔矛盾纠结的表情,直接摆了下手:“埃纳尔,不要浪费时间了,苏拉不会因为你的畏惧,就少一分关注,也不会因为你的乐观,就多看一眼!”
看看身边一语不发的里奇和琳内娅,埃纳尔一咬牙,把手里的魔药放到了卡瑞尔的手心,然后猛然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门外,走廊上,七名来自索恩维克的亚女,都挤在一边。离门最近的,还时不时探头探脑一番,而其他人,则纷纷双手合在胸前,喃喃自语。
卡瑞尔,在这些亚女眼里,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有着生人勿近的感觉。但亚尔娜不同,她的年纪虽然不大,甚至还没有拿到虔诚之章,但总是用自信和微笑在做着生活示范,鼓励所有人。
如果说,以前在索恩维克,是茱莉亚在扮演大家心中的顶梁柱,那在冰莓村,亚尔娜已经隐隐成为了亚女们新的领头人。
埃纳尔大步出门,亚女们习惯性躲到了一边,纷纷低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卡瑞尔拥有我们羡慕的幸运,她一定会照看好亚尔娜的。”琳内娅拍了下里奇的胳膊,然后拉着对方也出了门。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雷娜特、卡瑞尔和达格妮还留在亚尔娜的身边。
“等会可能会出现一些很可怕的画面。达格妮,你胆小,就出去等着……”雷娜特坐到了床边,对着未成年亚女露出严肃的表情。
“不,雷娜特夫人,我可以在这里,我可以给亚尔娜姐姐勇气!”达格妮深呼一口气,似乎生怕对方赶自己走一样,赶紧绕到了床的另一侧,死死抓住了亚尔娜的胳膊。
“我相信,苏拉不会放弃我和哥哥的,卡瑞尔小姐,达格妮小姐,谢谢你们在我身边。”亚尔娜的情绪也调整得差不多了,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圣主保佑,让哥哥继续神眷之子的荣光吧。”
卡瑞尔点点,抽开了魔药的木塞。
微微发苦的黑色液体,让亚尔娜的眉头微微皱了下,然后就是一线冰凉的感觉从口腔直达胃部,接着四肢百骸都出现了古怪的刺痛。
亚尔娜的视野出现了变化,如局部拉扯扭动的画卷,不断收缩,又不断舒张,甚至局部还出现了撕裂的黑色缝隙,如同意识的深渊出现了裂隙,有什么东西将要爬出来一样。
如同进入了黑雾之障一样,亚尔娜眼里的世界又迅速昏暗下来,耳边出现了诡异的嘶哑呢喃,忽大忽小,冲击着纠缠着脑海里每一份儿时的记忆,想要取而代之。
头晕目眩,疼痛,发热,发寒,各种感知混乱交错。亚尔娜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也不敢想,脸色开始泛红,身体四肢也出现了不可控的颤抖。
“啊……”达格妮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手死死捂着嘴,眼里已是满满的惊惧。
亚尔娜的手臂,脖子,都出现了皮下的奇特扭动,似乎魔药在她的体内孕育出了什么可怕的虫子,在皮肉中横冲直撞。
突然,一颗血淋淋的、渗人的诡异眼球,在亚尔娜裸露的肩头撑破了皮肉,在疯狂转动,打量四周。
“卡瑞尔,给她服用镇魂药剂!”
雷娜特坐到床边,左手按住了颤抖的越发厉害的亚尔娜,右手亮出一把匕首,直接剜掉了那颗未知诅咒侵蚀身体的畸变增生物。
越来越多的畸变组织,在亚尔娜的身体表面出现,雷娜特冷着脸,见一个剜一个。很快,亚尔娜的身上,床面,床下,鲜红一片,处处扭动着不甘心的各种小肉团,异常的狰狞血腥。
达格妮发出了尖叫,身体缩到了床角,她后悔没有听雷娜特的话,眼前的一切,也许和地狱没有什么两样。
慢慢的,亚尔娜的呼吸平稳下来,千疮百孔的身体也不再抽动,进入了沉睡,嘴角也出现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卡瑞尔蹲下身,将地上所有剜出的畸变血肉,都塞进了一个陶罐,然后倒入圣油,准备随后带到屋外进行焚烧。
过去的几分钟里,卡瑞尔的内心也是跌宕起伏,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发生的一切,依然让她震惊不已。
“圣主明见,真是种可怕的魔药。不过,表面的恶意,也许就蕴藏着最温柔的祝福……”
雷娜特一边给亚尔娜清洁包扎伤口,一边朝达格妮投去赞许的目光,“达格妮,让大家都进来吧,现在她需要你们的祝福。”
达格妮赶紧点头,打开房门,将所有亚女都带进了卧室。
在雷娜特和卡瑞尔的注视下,八名亚女围在了床边,做完圣礼后,每个人都把手搭在了亚尔娜的身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念出独属于亚女的祝福词。
「在那晨露未晞的窗台,用指尖蘸上蜂蜜,书写你我的密语。
星光装扮我的睫毛,每眨一次眼,就落下一片无法称量的祝福。
床底的石楠枝,它已然发芽,细弱的根会托起姐妹跪祷时颤抖的膝。
诫律的钟声响彻天空,震下叶尖凝出的露,那是苏拉遗落的温柔。
发丝,是未被收缴的琴弦,会勒死一切苦难,为你交织甜蜜的梦曲。
请收下晨光编织的指环吧,它已长出翅膀,正悬在圣像之后。
掌中沉睡的蒲公英啊,它必将苏醒,带着你我珍藏十年的花期,与一切痛苦一起远去……」
……
……
不知道什么时候,雷娜特已经不在了。亚女们的《祝福》,在房间里飘荡,循环往复,卡瑞尔慢上一个节拍,磕磕绊绊中也跟着默默念唱。
也许是混沌幻觉又来了,卡瑞尔感觉房间的阳光更亮了,仿佛一切阴影都融化在光里,所有的压抑都烟消云散。
“卡瑞尔大人,你刚才念错了,是梦曲,不是摇篮曲……”
耳边,响起了达格妮的声音,卡瑞尔猛然回过神,才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和达格妮,其他人早已退出。
卡瑞尔笑笑,没有反驳,而是坐到了床边,犹豫了下,伸手摸上了亚尔娜还带着一丝血渍的额头。她感觉亚尔娜一定在做梦,而且还是很美的梦,在她的梦中,不仅仅有埃纳尔,还有很多亲人。
“达格妮,亚女还有多少首诗歌?有时间的话,都写下来吧。”卡瑞尔侧过头,回想着刚才亚女们的轻声念唱,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能,茱莉亚姐姐说过,只能用心来记!”达格妮的头摇得很厉害,天真换成严肃,仿佛这些都属于亚女永不外传的秘密。
“是吗?你就当学习写字,不好吗?”卡瑞尔还有些不死心,“听亚尔娜说,你的田间观察记录,是最难看,也是错误最多的,你必须多练习!”
“啊?”达格妮的脸一下就红了,扭捏了好一阵,才轻轻点头,“我学认字才一个月呢……那,我写的只能你看哦。”
目的达到,卡瑞尔很得意,看来未成年人就是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