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万不得已，利奥波德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当冰莓村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才走出学者之家，来到村北的果林中，在那片辛德雷捣鼓出来的二次变异巨果莓树下休憩看书。
巨果莓的花期很长，雪白的花蕾挂满枝头，花香扑鼻，无数蜜蜂在缭绕，树下的青年在慢慢翻阅一本记载着百年前有关北伊斯马克大盆地的地理书籍，看得津津有味。
眼角的余光，发现坡下的村道边，似乎有人正在观察自己，利奥波德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嘴角慢慢挤一丝微笑。
“利奥波德勋爵，我刚刚拜访了您的导师辛德雷大教授，感觉他对你太过于严格了。”
佩戴提灯人工会徽章的矮个子米勒，正骑在马上，收紧缰绳，朝着利奥波德行了个见面礼，“我发现，他是位激进的大学者，只要对学术有利，他甚至愿意接触亚女。”
“我的导师，只对正确或错误的答案更敏感，他只在乎结果。米勒先生，你也对冰莓村产生兴趣了？”
利奥波德在鹰堡城头观看刑场时，和米勒有过一面，对这位把更多时间放在钻营人脉的提灯人，并没有什么交好的欲望。
“这次提灯人试炼，我有预感，这里还会出现新的提灯人，我必须争取每一个新人加入工会。”
米勒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叹了口气：“听说，就连圣心密修会，都开始注意这里了。格哈德勋爵和卡瑞尔遇袭，已经惊动了索恩维克的克劳阁下，我想，以后这里会更热闹……”
利奥波德不置可否，轻轻吹拂落在书本上的花瓣，这个动作，让米勒很识趣地离开了。当提灯人工会的高级调查员消失在村道拐角处时，利奥波德这才重新抬头，表情渐渐严肃。
“他说的没错，圣心密修会的异端，才是提灯人工会的绝对死敌。”果林中，雷娜特悄悄走出，站在了利奥波德身后，“他应该不仅仅是来招募新提灯人的。”
“我能向您提个建议吗，雷娜特夫人。”
利奥波德回过身，对着幼女村长点头致礼，“来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亚女们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只需要一点点借口，有人就会制造很多麻烦，哪怕有阿斯特丽德小姐背书。”
雷娜特点点头，表情十分严肃：“谢谢，您说得很对，我也考虑到这点了。等里奇他们回来，就帮助亚尔娜她们在夜露谷里，修建一个亚女营地，正好也方便辛德雷大教授他们在黑域展开的变异作物育种试验。”
“我也要走了，怀尔德和辛德雷两位导师，就拜托雷娜特夫人好好照料。”利奥波德微微一笑，收起书籍，消失在巨果莓树林中。
雷娜特对利奥波德印象还不错，但对那位来自提灯人工会的米勒，就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对方刻意接近冰莓村，甚至是接近卡瑞尔的感觉。
冰莓村现在的秘密实在太多了，稍有不慎，别说是教会，就是提灯人工会这种表面上和贵族关系不差的组织，都会随时变成一头猛兽，将冰莓村上下嚼个骨头都不剩。
……
……
夜露谷，黑雾之障，在格哈德勋爵的组织下，数百名来自希尔德马克领各地的少年男女们，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头两道测试。
目前结果很惨，通过第一轮测试的，还不到七十人，某种关于冰莓村拿走了苏拉太多关注的说法，已经悄然兴起。
一天里最热的正午，第二轮贴近黑雾的抗腐化测试正在进行中，几十名外地少年男女，现在各个表情凝重，他们发现冰莓村今年只有一个人参加，却也成功通过了第一轮。
提姆也有些紧张，但他表面上却依然故作镇定，目光落在远方的黑星佣兵团永备营地，他没有看到里奇等三个提灯人，想要再次获取一次“提灯人祝福”已不可能。
之前的第一轮测试，已经出现了一例死亡，眼前，要亲身接触黑雾，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他仿佛想到了几年前玛伦的哥哥埃里克，就是在第二轮测试中感染了腐化病。
又一个外地少年在黑雾前发出了惨叫，然后被守备军士兵用绳索脱了回来，那遍布裸露皮肤的黑斑，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纷纷后退，仿佛生怕传染了一样。
第二轮抗腐化测试更残忍，前面参与测试的五十多个人里，完全通过的不到十人，而失败且染上腐化病的，就超过了二十人，如此吓人的失败率，让提姆口干舌燥。他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听芬恩助祭的话，放弃今年的提灯人试炼。
“提姆。”一名小军官伸手指向了提姆，四周战战兢兢的少年男女们，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大人，我能放弃吗……”提姆也不管周围出现多少嘲讽声，死死低着头，“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你的家人，已经拿了本次测试的补助。勇敢点，小伙子，听说你和卡瑞尔还是好朋友？”
格哈德的大手伸来，直接提溜起提姆的后脖颈，像提着一只小鸡似的，朝黑雾之障走去，“去吧，不要让自己遗憾一辈子，芬恩助祭会为你祈祷的。”
几十米外，芬恩助祭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右手在额头画着三角圣礼，半边脸上带着吓人的微笑。
提姆腿肚子哆嗦着，慢慢挪过铅墙，在身体接触浓浓黑雾的时候，赶紧闭上了眼睛——他默念着数字，因为第二轮测试需要坚持五分钟。
耳边猛然出现一波波诡异的呢喃，如同耳道里爬进了什么古怪的东西，钻入脑子，在里面横冲直撞。
“呕~~~”提姆吐了，而比呕吐更没脸面的是，他还尿裤子了。
“不错，通过了，勇敢小伙子！”
提姆发软的身体，被绳索拉了回来，格哈德轻轻一个巴掌，就打醒了这个在黑雾里半睡半醒了五分钟的幸运小子，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提姆是吧，你现在是冰莓村新的希望了！”
身体表面火辣辣的，但体内却是冰寒刺骨，提姆觉得自己一定是感染了腐化病，正打算嚎啕大哭，就听到了格哈德的赞赏，顿时一愣，慢慢睁开眼睛，把双手举到面前。
几秒后，提姆瘫软的身体蹦了起来，发出了狂笑：“哈哈，苏拉眷顾我了！我成功了，我是提灯人！”
格哈德一把抓住提姆的脖子，轻轻晃着：“不，清醒点，你只是通过了第二轮。明天进黑域，进行最后的提灯人试炼仪式，才能知道你是否幸运……你再这样，我会以为你得了心智腐化病。”
提姆回过神，终于感觉到自己裤裆湿漉漉的，于是赶紧捂住，头都不回地朝远处的黑星佣兵营跑去，
剩下了十几个等待测试的外地少年，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格哈德大人，你觉得，这次有几个？”芬恩助祭走了过来，叹了口气，“我现在才觉得，为了守护苏拉的圣座，孩子们承受的太多了。”
“他们不仅仅是为圣主执剑，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园。”
格哈德深呼一口气，面色凝重，“第七次黑潮即将到来，我们需要每一份虔诚的力量……不，哪怕不够虔诚，也必须承担责任。”
……
……
「永眠的圣主苏拉，命运的引路人。
咀嚼预言的浆果，吐出新生的黎明。
垂落的发丝编织绞索，绞死一切荒诞的假象，为真理留下生机。
敲响您的圣钟吧，催动年轮逆向生长，在时光的灰烬中画下真实的刻印。
愿生命的果核，早日刺破黑暗。愿未说出口的爱，化作新世界的梦语。
如果我注定死去，请为我保留圣座下的墓碑，让我继续聆听命运的歌唱。」
黑域深处，琳内娅跪在草地里，双手合在胸前，正在默念苏拉圣典里的命运祈祷篇。
百米外，腐血沼池的方向，腾起了一圈缓慢旋转的黑色气旋，如果再激烈点，就和上次卡瑞尔成为提灯人时一样，引发黑域风暴。
黑发的神眷之子，无论是成长还是晋升，都比普通提灯人会更强，那如同和深渊共鸣的黑色气旋，就是他们力量之渊大幅增长的与众不同的视觉仪式。
这一切都预示着，五阶苦痛商人诞生了，埃纳尔正式跨入高级提灯人的行列，黑星佣兵团的实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里奇，埃纳尔成功了？我还以为他二次腐化了！”
被里奇拖出来的埃纳尔，身上不光如烧焦一样出现大片的碳化黑斑，胸口还罕见地出现了好几颗镶嵌在焦黑血肉里的苦痛结晶，而且每一颗都代表着成熟状态。
琳内娅给埃纳尔一口气灌了一整瓶的圣水，但明显没有什么效果，不由得开始紧张。
“不，别碰它们，那是他自己的代价，不能其他人去处理！”里奇一把拉开拔出匕首真要下手的琳内娅，表情十分严肃，“苦痛结晶是埃纳尔生命诅咒的具象，必须他自己去挑战！”
琳内娅冷静下来，只能又掏出一瓶心渊油脂，将埃纳尔焦黑色的上身全部涂满，脸上带着惊惧：“可是，我都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晋升成功……对了，亚尔娜，还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里奇冷着脸，死死盯着昏迷不醒的同伴，心里也出现阵阵不安。
醉魂花香粉的迷醉作用，并没有阻止埃纳尔在晋升中继续做梦。梦境里，埃纳尔看到了亚尔娜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伸出一根畸变的纤细手臂，在朝他痛苦呼喊。
“亚尔娜！”埃纳尔睁开双眼，猛然起身，甚至因为动作太激烈，还撞倒了琳内娅。
“应该是成功了……”里奇蹲了下来，双手死死按住了同伴的肩膀，“快，埃纳尔，快把你的苦痛结晶摘掉，不然你会死的！”
埃纳尔摊开双手，终于发现自己裸露的皮肤发生了什么，再一低头，看到了足足三颗成熟的苦痛结晶，顿时瞳孔一缩。
匕首深深切入胸膛的皮肉，强忍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那连接着灵魂的苦痛结晶，似乎正以最大的恶意，在向苦痛商人索取利息。埃纳尔发出了疯狂的喊叫，仿佛梦境里的苦难，也成为现实中的苦痛养料，让他陷入了疼痛的地狱。
三颗带血的苦痛结晶先后丢到了地上，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紧接着，埃纳尔身体表面已经扩散的高度腐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重新露出了正常的肤色。
黑发青年此刻满头冷汗，大口喘息，心跳剧烈，因为刚才难以抑制的疼痛，整个人都出现了休克的征兆。
这大概是成为提灯人一来，埃纳尔经历的最恐怖、也是最痛苦的一次晋升。如果再晚醒来一分钟，也许才晋升成功的他，就会马上迎来最终腐化，从而空欢喜一场。
“亚尔娜……不，我要马上回去看看……”埃纳尔瘫倒在地，翻着白眼，却还在喃喃自语，在晕厥前，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
……
冰莓村，雷娜特家。
达格妮没有发出尖叫，而是死死咬着一截撕烂的床单，缩在房间一角瑟瑟发抖。床上，亚尔娜的身体正在疯狂抽搐，两天前才遭受了一场折磨的身体，又出现了新一轮的惊悚畸变。
雷娜特不在，卡瑞尔成为了主刀手，一颗颗畸形的混沌眼球被她挑出踩烂，一缕缕如有生命般的体表蠕动肉条被她连根剜出。
达格妮吓得都快窒息了，床上的亚尔娜在这血腥的沉睡仪式中，好像一点痛感都没有一样，嘴角居然还带着甜甜的微笑。
梦中的亚尔娜，也许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现实中，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再次被切割得面目全非。
随着最后一点扭曲畸变的血肉被清理，亚尔娜的身体终于安静下来。卡瑞尔涂完外伤膏药后，又用沾满圣水的纱布，将亚尔娜整个身体都裹了起来。
“达格妮，去找我妈妈，再拿瓶圣水来……”
卡瑞尔擦着额头的汗水，终于瘫坐到床下，她的双手，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鲜血。为了防止亚尔娜的身体在生命诅咒中崩溃，她整夜都没有合眼。
保守估计，亚尔娜这次受的身体创伤，没有一个月的治疗修养，是下不了床的。甚至，就算伤势痊愈，她身上也会留下无数的疤痕。
卡瑞尔有预感，一定是埃纳尔在黑域里完成晋升了，苦痛商人以至亲血脉为代价的生命诅咒，早已穿透了黑域，在亚尔娜的身上疯狂反噬。
只是，在服用了某种神秘的抗生命诅咒沉睡魔药后，亚尔娜有了抗争的希望，而且目前来看，显然亚尔娜抗住了，也活下来了。
“达格妮？”发现某人没有动静，卡瑞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对不起，卡瑞尔大人，我起不来……”角落里，达格妮的脸色红白相间，正死死抓着自己的裙摆，“我……腿没劲……”
门开了，几个亚女唯唯诺诺地走了进来，有拿着毛巾的，有端着木盆的，也有提着水桶的。接下来，就轮到她们收拾房间里的血腥了。
“达格妮，你是不是……”浓厚的血气中，某位亚女似乎闻到一丝尿的味道，于是扭头看向身边依然瘫坐不起的达格妮。
“啊，不要看我！”达格妮小脸通红，双手捂住脸，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