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哥把我带到了一个角落里,搂着我,一副大哥的样子跟我说:“你也听到了,人家妹子要五万,你付得起吗?”
“我……”
“这样,我有一个朋友在外面做生意,有得是钱,我可以找他借给你,你看行不行?正好,你家里好像也需要钱来着?你多借一点,还可以帮家里不是吗?”
“可是利息……”
“什么利息不利息,没利息,朋友嘛,就帮个忙,人家有钱。”
“那……行……”
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思考了。
高哥把我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在那里,娇儿正在拿手机玩着游戏,还有一个光头男,在那里操作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如同在等我一般,我一进来他就说:“坐。”
这时娇儿才发现我来了一般地抬起头,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高哥关上门,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那个光头了。
“小伙子,挺能干的嘛。”光头向我堆着笑。
“我……你是高哥的朋友吗……那个……”
“我知道,你需要钱。来,你凯哥给你搞钱。”他示意我到坐到他旁边,“你要多少?”
“五,五万……”
“五万?”凯哥玩味地一笑,看着屏幕,“五万块钱能干什么。你这个年纪,身上应该多有些钱,好酒啊,美女啊,这些你都应该多尝试。来,看凯哥我给你搞钱。你把你的名字和身份证告诉我。”
我把名字、身份证号之类的信息说了出来,他在电脑上进行操作,之后他就不断地用手机一遍遍扫我的脸,还让我对着镜头跟着念一些话。我都照做了。然后,我就不断收到短信,我的支付软件里的钱也一点一点变多,最后来到了八万。
凯哥点了根烟,笑着跟我说:“怎么样,爽吧?把该给的钱给人家妹子,拍拍屁股走人,你自己还留了一大笔,父母也不知道,老师同学都不知道,还白赚一个处。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那个,我父亲知道的,我父亲让我借校园贷,你这个就是校园贷吧……”
“……那是你亲爹吗?”
“是啊。怎,怎么了……”
凯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那样子好像十分满足地看了一出短剧。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的KTV,在高哥的指导下把钱赔给了鸳儿,我就回学校了。后来的校园生活也一直如常,出于感谢,我还请高哥吃了几顿饭。父亲那边我也把钱给了他,他非常高兴,说他下个月就会把钱还上。
然后到了下个月,父亲的电话打来了。
“那个,儿子,再帮帮爸爸诶。”
“啊?不是说这个月可以还钱吗?”
“是啊,这个月我先还点利息,然后你再去帮我借点吧。”
“……”
这一次我轻车熟路多了。
只是这一次的,是要日还,就是每天都要还一部分本金和利息。
本来我觉得这没什么,我手里现在有现钱,是可以满足日还的。可是……
我是一个多么节省的人啊,每天吃饭都各种省着,洗漱用品都不敢随便买,结果我却要每天都给一个陌生人去转比我的日常开销还要多的钱。每一次都是我自己进行完整的操作,我和对方的账户所有的记录都是一笔一笔的还款,看着那惊人的数字,我……
我忽然有一种钱不是钱的感觉。
我像在做梦,好像在亲手把自己的什么重要的东西剥离。原本生命中一些庄重而不可撼动的东西,变得好像很轻浮。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我亲戚忽然打电话告诉我,我父亲在家里蒙骗我的奶奶把家里唯一的房子抵押了,现在还不起钱,房子就已经转让了。他们正在商量到底是把房子赎回来还是怎么着。因为我父亲已经躲债跑了,我奶奶也被亲戚接走,也确实没有回去的必要,他们就问我寒假打算怎么解决住的问题。
暑假的协议怎么写的来着……
今后绝不再找妈要钱,绝不再找儿子要钱。
我一上大学,就让我借高利贷,然后,让我奶奶抵押了房子?
呵呵……契诃夫的枪真是一颗子弹都不节省。
我很平静。对此,我早就有预感。必然如此,必定如此,绝对不会出纰漏。就好像有人说了打完这场仗就回老家结婚,他就必定会死亡。签下的协议,必然会被违反,而且是毫无犹豫地迅速地违反,写了几条,就要违反几条,不可能有漏网之鱼。这就是flag,这就是契诃夫之枪,枪枪精准,强迫症的福音。
我回答不出我该怎么办,亲戚也让我考虑考虑,寒假再说。
亲戚的电话刚一挂断,一个新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萧岚先生您好,您在我们XXXX借贷公司借的本金5000元的借款已经逾期,根据协议,逾期以后每日的利息为180,请你尽快还钱。”
哈?
每日多少?
如果乘以30的话,一个月利息就比本金还高了?
是啊,不然怎么叫高利贷呢?
“高哥,那边催债了,怎么办?”我问高哥。
“没事,莫慌。”高哥微微一笑。
第二天,高哥不见了。他搬离了宿舍。
因为借钱留电话的时候我手机里号码不多,我就留了辅导员的电话。催债的电话打到了辅导员那里,辅导员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你这是搞了什么东东哦,你怎么去借高利贷啰。”辅导员老师操着一口方言道,“现在怎么搞啰,你欠这么多,还逾期,你这多少?你借了多少?几万哒?那你一共要……你现在就要还二十万哒!而且还在利滚利!你搞这个鬼干什么啰……”
我把情况全部都告诉了辅导员,辅导员一听就明白了一切。
而其实,我……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当然是一个高哥、娇儿、鸳儿、凯哥联手的骗局。高哥知道我父亲要我借钱,但是怕我下不定决心,还是搞出了这场“仙人跳”。那个鸳儿当然不是什么黄花闺女,就是做局让我赔钱,我赔不起,就引导我去借高利贷。
高哥已经跑路了,退学手续他都早就办好了。好像最后还查到他是冒名顶替进的大学,听说这个艺术哲学的学历拿了也没用,就从我身上套现,反正他身上还有一大堆违法犯罪的事,不差这一件。
但先不说他们,我现在背了几十万的债务,这是我当下的处境。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
我明白这是怎样的深渊。
但这是遗传的。就好像我的父亲之所以会这样去借高利贷还高利贷利息,债台高筑,我的奶奶之所以会一次次相信我父亲,把自己的积蓄给他,我之所以会选择去做这样的事情,本质上是因为……
自毁。
我的家族的基因里一定有着自毁的基因。我的父亲和奶奶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这样无意识地走向毁灭。而我,我知道,我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毁灭,对此,我感到兴奋。
真的吗?我真的兴奋吗?
我笑得出来吗?我并没有笑。
我只是坐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寝室里。
我这……不可思议、不知所谓、不明所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