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站在一楼大厅的阴影里,像一块融入了黑暗的岩石。

他没有急着跟上去。

他能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正沿着古旧的楼梯,一阶一阶地向上,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阵阵回响,清晰得如同猎物在陷阱边留下的足迹。

他那双早已被怨毒染红的眼睛,冷静地分析着走在秦诗玥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个波浪长发、咋咋呼呼的女孩,不足为惧。

她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嘴上,对周遭的环境没有丝毫警惕。

一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头脑简单的花瓶罢了。

那个银发的女孩,美得像个洋娃娃。

王建国已经暗中观察她很久了。

她寸步不离地粘在秦诗玥身边,那双金色的眼睛里,除了秦诗玥,似乎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他看到她身上那条华而不实、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裙子。

他看到在小吃摊旁,秦诗玥是如何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吃东西,就像在投喂一只娇贵的宠物。

王建国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鄙夷的恶心。

她们之间的那种亲密,早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王建国活了半辈子,什么没见过。

也不知道秦家这位大小姐,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了这么个得了白化病的怪胎。

要是让那些财经新闻的记者知道,他们吹捧的商业天才,背地里玩的这么花,秦家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搁?

他的女儿正在病床上枯萎,而秦诗玥却有闲钱和精力,养着这样一只昂贵而无用的金丝雀。

这个女孩,不仅不是威胁,反而是秦诗玥最大的破绽,一个会在关键时刻成为累赘的漂亮挂件。

王建国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这个人,才是唯一的变数。

他走路的姿势很稳,肩膀平正。

上楼梯时,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前面的人身上,而是在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种富家子弟,想必都受过一些防身术的训练。

有点碍事。

不过,没关系。

王建国缓缓地踏上了楼梯,他的动作很轻,落地无声,像一只潜行的猎豹。

再训练有素的公子哥,也防不住一个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疯子。

他只需要一个机会。

他会将那个碍事的男人,和那两个花瓶,当成自己最终审判前无关紧要的开胃小菜。

脚步声停了。

王建国在三楼的楼梯拐角处停下,屏住呼吸。

他从楼梯的缝隙中向上望去,看到那一行四人,已经走到了四楼的走廊上。

看样子,他们的目的地,就在四楼的某间教室里。

王建国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权衡着动手的最佳时机。

在教室里动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立刻否决了。

教室里空间狭小,桌椅众多,会严重影响他挥刀的动作。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人。

一旦陷入人群的包围,别说完成审判,他自己可能连秦诗玥的衣角都碰不到。

不行,风险太大。

那么,就在这条空旷、安静的走廊上。

这里是最好的狩猎场。

王建国将目光锁定在了走在最后面、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身上。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他会先像一道闪电般冲上去,用尽全力,从背后将这唯一的障碍捅倒。

然后,他会像一头冲入羊群的饿狼,在她们那两只花瓶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精准地扑秦诗玥。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到,秦诗玥那张总是冰冷骄傲的脸上,在看到刀锋时,会露出怎样惊恐而又可笑的表情。

他将口袋里那把冰冷的水果刀,抽了出来,紧紧地反握在手中。

刀柄的触感,让他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重新获得了力量。

他微微弓下身子,等待着。

等待着她们走进那间教室前,注意力最松懈、背影完全暴露给自己的那一瞬间。

一行四人沿着走廊,向着尽头那间唯一亮着灯的教室走去。

通往那间教室,需要经过一座连接两栋教学楼的露天空中天桥。

这座天桥的两侧,是半人高的水泥护栏。

因为年久失修,其中一侧的护栏墙上,出现了一个近一米宽的巨大缺口。

似乎是某次检修后被拆除,却一直没有重新补上。

学校只是简单地在缺口处,用一根孤零零的、已经褪了色的塑料警戒带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上面禁止靠近的字样早已模糊不清。

王建国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警戒带,心中冷笑一声。

呵,贵族学校。

每年收着那么贵的学费,连个破围栏都舍不得修。

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这种华而不实的鬼地方,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

从那个缺口望下去,就是教学楼之间铺着水泥地的过道,四层楼的高度,足以让人头晕目眩。

四人快要走上天桥时,秦诗玥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那个危险的缺口。

她立刻将芙兰拉到了自己身边,让她走在天桥没有缺口的那一侧。

而她自己,则走在了有缺口的一侧,用自己的身体,将芙兰和那个深不见底的危险完全隔开。

当她们经过那个缺口时,秦诗玥与死亡之间,只隔着一步的距离。

跟在后面的王建国,看到这一幕,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原本的计划,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笨拙和多余。

命运……不,是秦诗玥她自己,亲手为他献上了这个完美、天赐的行刑台!

一个清晰、简单、却又无比致命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他不再需要复杂的算计。

他只需要一个动作——撞!

他会先若无其事地加快脚步,装作要从他们身边经过。

就在那一瞬间,他会用尽自己积攒了一生的力量和恨意,狠狠地撞向她的侧身!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保护那个银发女孩身上,对来自侧后方的攻击,根本毫无防备。

那个男人?

他走在最后,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甚至不需要把她完全撞下去。

他只需要将她撞得失去平衡,向那个缺口踉跄一步。

然后,重力会替他完成剩下的一切。

摔死?

不。

王建国甚至不希望她摔死。

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太便宜的解脱。

他要的,是让她活着。

让她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商业天才,变成一个全身瘫痪、口水都控制不住的植物人。

让她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女,变成一个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在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中度日的残废!

他要让她像自己一样,亲身体会那种从天堂跌落地狱、失去一切、生不如死的绝望!

这才是……最完美的审判。

王建国的心,因为这个恶毒而又充满诱惑力的计划,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他重新评估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那个男人走在最后,只要自己速度够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而那两个女孩……她们只会尖叫。

完美的计划。

王建国将那把水果刀,缓缓地重新插回了口袋。

他肌肉紧绷,等待着她们走到天桥中央,那个最完美的狩猎点。

……

旧艺术楼,四楼西侧的绘画教室里,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

林溪冉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叠刚刚打印出来、由同学们匿名投递的诗稿。

参观者可以从这些匿名的诗稿中,凭直觉抽取一张,作为自己今日的命运箴言。

然而,当林溪冉翻阅着这些本该充满了青春期浪漫与幻想的诗句时,一股莫名的冰冷寒意,却顺着她的脊背缓缓爬了上来。

不知为何,今天收到的好几首诗稿,都像被一团阴郁的乌云笼罩着,充满了不祥的意象。

她指尖捻起一张,上面写着《折翼》。

蝴蝶断了翅膀,

从高塔坠落。

天空合上了它橘色的眼睑,

世界,从此静默无声。

她蹙着眉,将这首诗放到一旁,又抽出了另一张,标题是《空缺》。

墙壁睁开了一只眼,

眼眶里没有瞳仁。

它只是望着楼下,

安静地,

等一个失足的,路人。

林溪冉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她几乎是颤抖着,翻开了下一张,那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审判》。

影子举起了刀,

向着光,

一场迟到的审判,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悄然开庭。

这些破碎、阴郁、充满了坠落与终结意象的词句,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得林溪冉心神不宁。

她知道,这或许只是巧合。

是青春期少年少女们,故作深沉的无病呻吟。

但她那总是能与文字产生奇妙共鸣、过于纤细敏感的神经,却在向她发出尖锐的警报。

有什么不对劲。

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她想到了芙兰。

那个像月光一样纯净、唯一能听懂她那些呓语的灵魂好友。

芙兰说好要来的。

一股无法抑制的担忧,攫住了她的心脏。

不行,她不能坐在这里干等了。

林溪冉放下手中的诗稿,推开门,快步向楼梯口走去。

她决定,去楼下迎一迎她们。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

……

他们一行四人,走上了那座一侧有着致命缺口的空中天桥。

王建国跟在最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直接冲上去太蠢,会惊动所有人。

他需要一个借口。

一个能让他合理地、不引起任何怀疑地接近目标的借口。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躁,像一个被这群慢悠悠的学生挡住了去路、不耐烦的教工。

“不好意思,让一下,我赶时间。”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走在最后的顾泽宇几乎是本能地停下脚步,侧过身,为来人让开了通路。

夏楠也侧过身,两人一起贴在了天桥内侧的护栏上。

秦诗玥听到了动静,也出于礼貌,停下了脚步。

她松开了牵着芙兰的手,自己则向外侧靠去,将后背完全贴在了那道有着致命缺口的护栏边,为这个赶时间的人,让出了中间那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秦诗玥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个路人。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文化祭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擦肩而过。

王建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用一句简单的借过,就让这群天之骄子为他的审判让开了道路,甚至让目标自己把自己逼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他低着头,佝偻着背,加快了脚步,装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从顾泽宇和夏楠身边挤了过去。

他的心跳在擂鼓,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咆哮,但他的步伐却依旧沉稳。

他离她越来越近了。

三步。

两步。

一步。

就是现在!

就在他即将从秦诗玥身边挤过去的那一瞬间,他那一直低垂着的、充满了怨毒的眼睛猛地抬起!

他看似因为走得太急而不小心地一个踉跄,身体猛地向右侧倾斜。

一股积攒了他半生绝望、痛苦与恨意的全部力量,在这一刻,通过他坚硬的肩膀,如同攻城锤一般,毫无保留地狠狠撞在了秦诗玥的侧身上!

“砰!”

那是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秦诗玥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提防着前方的缺口,从未想过攻击会来自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来自这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借过。

无法抗拒的巨大冲击力,瞬间摧毁了她的平衡。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那个致命的缺口倒去。

那根早已褪色的塑料警戒带,在她面前脆弱得如同一根蛛丝,“啪”的一声应声断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慢动作。

站在对面的芙兰,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她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夏楠和顾泽宇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凝固成了惊骇。

而王建国的脸上,则绽放出了一种扭曲到极致、大仇得报的狂喜。

成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下一秒,那具窈窕的身体撞击在水泥地面上时,发出的那声沉闷而又美妙的声响!

沉闷的撞击声,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交响乐。

他成功了!

他审判了神明!

他看着那个银发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想笑,他想放声大笑!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中,秦诗玥那穿着银灰色lolita裙的身影,越过了天桥的边缘,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坠入了那片由地面构成的冰冷的灰色深渊。

王建国看甚至忍不住张开双臂,迎着天桥上的风,发出一声压抑不住、夹杂着泪水的癫狂笑声。

结束了……都结束了!

你也尝尝从天上掉下去的滋味吧!

这才叫公平!

这才叫报应!

……

世界颠倒了。

这是秦诗玥唯一的感受。

“砰”的一声闷响从侧身传来,一股蛮横到无法抵抗的力量瞬间击碎了她的平衡。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攻击者的脸,身体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脚下坚实的触感消失了。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像被拉长了一般,变得遥远而又不真实。

她听到了夏楠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听到了顾泽宇惊怒交加的吼声……

但最清晰的,却是芙兰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破碎得不成调,却狠狠刺进了她的心脏。

“不——!!!”

风。

冰冷的、呼啸的风,猛地灌满了她的口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巨大的气流,将她身上的银灰色裙摆,吹得向上完全绽开,像一朵在狂风中被撕碎的灰色花朵,又像一把在坠落中徒劳张开、无法挽救任何生命的降落伞。

失重感如同无形的巨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正在坠落。

最初的几秒,她是背部朝下。

她看到了天空。

那片被夕阳染成温暖橘红色的美丽天空,此刻却离她越来越远。

然后,在失重与狂风的裹挟中,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生了翻转。

天与地,在她的视野里完成了一次颠倒。

现在,她面朝下方了。

她看到了灰色的水泥地面,正在视野中飞速地放大,像一张准备吞噬一切的巨口。

她看到了教学楼那面爬满了常春藤的橘红色砖墙,从她眼前飞速掠过。

那上面,每一片叶子的脉络,似乎都清晰可见。

意识,在急速下坠带来的眩晕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无数的画面,如同电影的快放镜头,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

雨夜的纸箱里,那个浑身湿透的银发身影……

猫咖的阳光下,那个将头枕在自己腿上、学小猫叫的娇憨模样……

更衣室里,那个穿着自己宽大衬衫、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的害羞神情……

还有刚刚,就在半小时前,炒面摊旁,那个因为贪吃而皱起眉头,又因为自己的投喂而亮起眼睛的小馋猫……

这个从天而降的小精灵,是她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遗憾。

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

还没带她去海底,看一场盛大的鲸落。

还没和她一起,放一盏写满心事的孔明灯。

还没和她一起,找到那只名叫希雅的小老虎……

最重要的是……

秦诗玥的目光,穿过了呼啸的风,穿过了生与死的界限,最后一次望向了天桥上那个早已被吓得呆立在原地的银发身影。

她看到芙兰正伸着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

对不起,芙兰。

要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对不起。

还没来得及,亲口对你说一句……

我爱你。

……

林溪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教室的。

她只记得,自己刚跑到天桥附近,就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攫住了心脏,脚步猛地顿住。

她看到了。

看到了秦诗玥,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灰色蝴蝶,从四楼的高度,坠向那片冰冷的地面。

一瞬间,教室里那些不祥的诗句,如同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蝴蝶断了翅膀,从高塔坠落……

墙壁睁开了一只眼,眼眶里没有瞳仁……

一场迟到的审判,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开庭……

原来,都不是巧合。

她那该死的第六感,总是在这种最坏的事情上,灵验得令人绝望。

林溪冉的目光,定格在那个坠落的身影上。

秦诗玥。

说实话,在芙兰转来之前,她和这位天之骄女,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里,她们说过的话,或许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在她的印象里,秦诗玥是遥远的、冰冷的,令人不敢靠近。

是芙兰的到来,才让她有机会,窥见了那座冰山下的另一番风景。

她从芙兰口中,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秦诗玥:会耐心地给她补课,会哄她入睡,会用笨拙的方式表达温柔……

她还想起了上次,秦诗玥陪着芙兰一起来探望自己时,父母那副近乎谄媚的恭敬模样,以及事后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嘱咐:“溪冉啊,你要多和秦同学亲近,这对我们家,对你自己的未来,都有好处……”

她那时只觉得厌烦。

可现在,当她看着那个身影,即将破碎在自己眼前时,心中涌起的,却只有一股纯粹的刺痛。

她想起了芙兰。

她想起了芙兰在提起秦诗玥时,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总是盛满了璀璨的星光。

如果……如果秦诗玥就这么消失了……

那芙兰眼里的光,也一定会……跟着一起熄灭吧。

一股强烈的自责与无力感,瞬间将林溪冉淹没。

是我……来晚了吗?

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如果我能跑得再快一点,如果我能抓住她,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

是不是,就能救下自己挚友的心爱之人了?

……

夏楠甚至不记得自己喊出了什么,她只知道,当秦诗玥的身体越过天桥边缘的那一刻,一声撕心裂肺、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尖叫,从她的喉咙深处炸开。

时间……停了。

不,是她的思维停了。

她的大脑,像一台被瞬间涌入、无法处理的巨大信息流冲垮的电脑,彻底宕机了。

一片空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个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攻克”下来的冰山;那个无论何时都冷静得过分、却总会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用最简洁的方式给予支持的挚友,像一片羽毛般,无力地坠向那片冰冷的灰色地面。

她想冲过去,想伸出手,想做点什么……

但她的身体,却像是被灌注了水泥,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恐惧。

那种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纯粹的恐惧,紧紧锁住了她的全身。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高一野外生存训练时,秦诗玥递给她那瓶拧开了盖子的水。

想起两人第一次去看电影,自己抱着爆米花哭得稀里哗啦,秦诗玥却在一旁冷静地分析着电影的叙事结构和镜头语言。

想起每次大考前,自己烦躁地抓着头发时,秦诗玥总会一脸嫌弃地将她那本笔记丢过来,嘴上说着“自己看,别来烦我”,却又会在自己真的看不懂时,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为她讲解。

想起就在刚刚,自己还在打趣她身上那条裙子。

那个总是用行动代替语言,用最冷静的方式,给予她最温暖陪伴的秦诗玥……

就要……

就要在她眼前……

死去了。

“不……不要……”

泪水,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模糊了她的视线。

……

“小心!”

怒吼,与身体的动作,几乎在同一瞬间爆发。

当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男人,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撞向秦诗玥时,顾泽宇那因常年接受防身训练而变得极其敏锐的神经,瞬间就绷紧到了极限。

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手臂已经伸出,试图去抓住什么,阻止什么。

但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那一步的距离,成了天堑。

他眼睁睁地看着,秦诗玥的身体越过了那个该死的缺口,坠入了深渊。

那一瞬间,顾泽宇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大脑,在极致的震惊中,依旧保持着近乎冷酷的运转。

报警。

叫救护车。

控制住凶手。

无数个正确、理智的解决方案,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然而,他的身体,却第一次背叛了他的大脑。

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悔恨,如同决堤的潮水,瞬间将他所有的理智彻底淹没。

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地,将那份对秦诗玥的心动,转化为欣赏。

然而,直到此刻——

直到他亲眼看着那个身影,以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的方式,在他眼前坠落……

他才发现,自己所有的释然,都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那份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深处、混杂着爱慕与不甘的情感,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化作了足以将他吞噬的无尽悔恨与痛苦。

自己就站在这里!

自己是现场唯一受过专业训练的男人!

可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被恶徒推下了深渊!

看着那个自己曾经真心仰慕、发誓要与之并肩的女孩,在自己面前,坠向死亡!

他甚至,都来不及为她挡一下!

那一刻,他所有天之骄子的骄傲,所有运筹帷幄的自信,都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不是什么棋手。

他只是一个……在无法挽回的悲剧面前,束手无策的无能旁观者。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与极致悔恨的情绪,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近乎野兽般的骇人凶光,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在不远处、还在狂笑的凶手。

……

时间,冻结了。

芙兰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夏楠撕心裂肺的尖叫,顾泽宇的怒吼,那个男人扭曲的狂笑……

一切都变成了无声的背景板。

她的视野里,只剩下那道穿着银灰色裙子的身影。

那道总是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护在身后,为自己挡住所有危险的身影。

那道刚刚还在温柔地投喂自己,说着“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的身影。

那个……她的全世界。

正在坠落。

不……

不!

不——!!!

在那声撕心裂肺、否定现实的呐喊中,芙兰伸向空中的那只纤细手掌,缓缓地抬起,对准了那面古老的砖墙。

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她仅仅是抬起手,就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臣服。

下一秒,一股肉眼可见、凝如实质的翠绿色生命光晕,如同超新星爆发般,从她小小的身体里轰然炸开!

那不是温和的光,那是愤怒的光,是神圣的光!

狂暴的能量气流以她为中心向四周席卷,将夏楠和顾泽宇的发丝与衣角吹得猎猎作响,甚至让他们一时间难以睁开眼睛。

而那个刚刚还沉浸在复仇狂喜中的王建国,脸上的笑容则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看到了魔鬼降临般极致的恐惧。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个“白化病怪胎”,她那头如月光般顺滑的银色长发,无风自动,在她身后狂舞,仿佛拥有了生命。

她那双清澈如琥珀的金色眼眸,此刻已被燃烧般的璀璨光芒彻底点燃,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半分属于人类的怯懦与温柔,只剩下属于神明、冰冷而又威严的绝对意志!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冰冷而又狂暴的怒火,如同沉睡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撞人的凶手一眼。

在她眼中,那不过是一只无关紧要、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她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精神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一道不容置喙、绝对的神谕,狠狠地砸向了这片土地!

“——给我,抓住她!!!”

她不再是聆听,不再是邀请。

是命令!

是身为自然宠儿,对这片土地所有生命下达的最古老、最不容抗拒的绝对敕令!

芙兰缓缓张开了她的手掌,那璀璨的绿色光芒,如同受到指引的洪流,向着教学楼那面古老的砖墙狂涌而去!

“轰!!!”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们女王的怒火,整栋旧艺术楼那面沉睡了几十年、爬满了常春藤的橘红色砖墙,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猛地“活”了过来!

那些原本安静攀附在墙壁上的墨绿色藤蔓,在一瞬间,如同一条条巨蟒,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的速度,疯狂地滋生、暴长!

它们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坚硬的砖石在它们面前脆弱得如同饼干!

无数条手臂般的粗壮藤蔓,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墙壁的每一个角落里狂涌而出!

它们不再是植物。

它们是芙兰愤怒意志的延伸!

是她那颗濒临破碎的心,最忠诚、最狂暴的军队!

就在秦诗玥的身体即将坠落到三楼高度的瞬间,一张由无数藤蔓与翠绿叶片编织而成的巨大而又柔软的翠绿色巨网,出现在了她的下方!

它温柔却又无比坚定地接住了那个坠落的身影。

下坠的力道,被那充满生命韧性的巨网层层卸去。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天桥上,夏楠和顾泽宇早已被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而那个刚刚还沉浸在复仇狂喜中的王建国,脸上的笑容则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看到了魔鬼降临般极致的恐惧。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个银发的“洋娃娃”,正缓缓地抬起手。

托举着秦诗玥的藤蔓巨网,仿佛得到了新的指令,开始缓缓地平稳向上升起。

更多的藤蔓,如同拥有生命的绿色阶梯,从墙壁上不断延伸、交织、盘旋而上,它们构筑成了一座充满了生命奇迹的空中桥梁,将那张翠绿色的巨网,硬生生、一寸一寸地从深渊中举回到了四楼的高度。

最终,那张巨网,平稳地停在了天桥的缺口旁。

藤蔓们如同体贴的仆人,缓缓地舒展开来,将毫发无伤的秦诗玥,安然无恙地重新送回到了坚实的地面之上。

做完这一切,那些疯狂生长的暴怒藤蔓,仿佛也耗尽了所有的力量,瞬间停止了生长。

它们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变回了安静攀附在墙壁上的普通植物,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神迹,从未发生过。

天桥上,那股席卷一切的翠绿色光芒也随之消散。

她身上那股属于神明的冰冷威严气息,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双燃烧着金色光焰的眼眸,也迅速黯淡了下去,重新变回了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

她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刚才那短短十几秒,已经彻底抽空了她体内所有的魔力。

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疲惫,瞬间将她的意识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秦诗玥那张充满了震惊、后怕与心疼的脸。

“玥玥……”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然后,身体一软,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芙兰昏迷过去的那一刻,她那一直维持着的幻术,也因为魔力的彻底枯竭而悄然失效。

一层淡金色光晕,在她的耳朵周围一闪而过。

那对圆润可爱的人类耳朵,在光晕中缓缓地舒展成了它们原本的模样——

修长、优美,尖端微微向上翘起,带着一丝神圣与非人感、独属于精灵的尖耳朵。

(第二卷完)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