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整座校园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文化祭那鼎沸的喧嚣,似乎也在这份温柔的暮色中渐渐沉淀了下来,只剩下远处舞台传来的悠扬民谣,和空气中尚未散尽,混合着食物与青春的香甜气息。

两人手牵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在通往旧艺术楼的林荫道上。

走着走着,一股混合着浓郁酱汁、海苔碎和木鱼花的独特香气,钻入了芙兰的鼻腔。

芙兰循着香气望去,发现在不远处的路口旁,有一个章鱼小丸子的摊位前,依旧围着不少人。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那头挑染了几缕亚麻色的波浪长发在夕阳下很是惹眼。

夏楠左手一串章鱼小丸子,右手一串章鱼小丸子,正旁若无人地大朵快颐着。

她一抬头,正好看到两人,眼睛瞬间就亮了,她连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你们也是来吃这家章鱼小丸子的吗?我跟你们说,这家手艺简直一绝!外皮烤得刚刚好,带点焦香的酥脆,里面的章鱼块又大又Q弹!绝对是今天小吃街的隐藏王者!”

芙兰摇了摇头,“我们刚才吃了炒面,已经吃饱了。”

她说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粘在了夏楠手里那颗饱满金黄、上面还撒着木鱼花的小丸子上。

她有些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那里面已经被超大份的炒面塞得满满当当,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了。

秦诗玥的目光越过夏楠,看向了教学楼的方向,“咱们班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吧,”夏楠三两口解决掉一串,将空竹签精准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回答得干脆利落,“已经在做收摊的准备了,我这个部长嘛,忙里偷闲,来感受一下庆典的氛围。”

说着,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好奇地眨了眨眼:“你们这是打算去哪玩?”

“去旧艺术楼。”秦诗玥言简意赅地回答。

“旧艺术楼?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我怎么记得节目单上没什么重头戏啊?”

“陪芙兰去看林溪冉的诗歌展。”秦诗玥解释道。

“诗歌展?”夏楠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饶了我吧,这种需要把心完全静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品味的东西,我怕我待不到三分钟就得睡着。”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一颗丸子,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不过嘛……我这刚吃完两串,确实需要走走路消消食。”

夏楠将最后一口解决掉,然后潇洒地一拍手,“行吧,算我一个!就当是饭后散步,顺便给林溪冉捧捧场了。”

听到夏楠也要加入,芙兰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太好了,她在不知不觉中,又给自己的好朋友拉来了一个啦啦队员。

夏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秦诗玥身上那条华丽的银灰色lolita裙,语气里充满了揶揄:

“我说秦大小姐,你这身行头是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蕾丝花边满天飞的小女孩裙子了?”

秦诗玥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反问道:“你才发现吗?”

“这能怪我吗?”夏楠立刻理直气壮地反驳,“都怪刚才那家章鱼小丸子太好吃了!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外酥里嫩的神仙口感给吸引走了,哪还有功夫注意你穿了什么呀!”

秦诗玥没有理会夏楠,她的目光从夏楠身上移开,落在了身旁的芙兰的身上,那清冷的眼神瞬间就化作了一片温柔的湖水。

“芙兰喜欢看。”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夏楠和芙兰的耳中:“不管她喜欢看我穿什么,我都会穿给她看。”

芙兰的心骤然一紧。

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冲上她的脸颊,迅速蔓延,连小巧的耳垂都染成了粉红色。

夏楠愣了几秒,看着秦诗玥那理所当然的神情和芙兰那快要熟透的小脸,忍不住吐槽道: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开始喂我吃狗粮了?这是对我刚才没分给你们章鱼小丸子的报复吗?”

三人就这样说笑着,穿过了喧闹的小吃街和社团展位,向着校园更深处走去。

很快,她们便来到了旧艺术楼前。

与校园里其他经过现代化翻修的建筑不同,这里依旧保留着建校之初的模样。

它是一座由主副两栋四层小楼构成的廊桥建筑,一大一小,由一座天桥相连。

整座建筑群都被常春藤所覆盖,墨绿色的藤蔓在橘红色的砖墙上,留下了斑驳的岁月痕迹。

拱形的窗户和雕花的屋檐,带着一种古典而又宁静的美感。

文化祭的喧嚣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外面,这里安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银杏树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旧书页、颜料和淡淡尘土的味道,这里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沉淀着无数关于艺术与青春的记忆。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一棵银杏树的阴影里,一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们的背影。

那个穿着廉价西装的中年男人,看着三人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脸上缓缓咧开一个扭曲而又充满快意的笑容。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这座偏僻、安静,几乎没什么人来的旧楼,在此刻的他眼中,简直就是一座为秦诗玥量身定做的完美坟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

他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即将复仇的疯狂。

……

三人走进旧艺术楼,一楼的大厅空旷而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她们正准备沿着那古旧的木质楼梯向上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从二楼的拐角处缓步走了下来。

是顾泽宇。

他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无可挑剔的模样。

“哟,这不是顾少嘛!”夏楠那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瞬间就打破了大厅的宁静,“上次在私房菜馆一别,可有好一阵子没见了啊!”

顾泽宇闻声,抬起头,看到是她们,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丝毫没有因为夏楠的打趣而感到尴尬。

他停下脚步,对着三人微微颔首:“夏楠,秦诗玥,芙兰。”

“顾泽宇同学,你好。”芙兰礼貌地回应道。

秦诗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顾泽宇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片刻,问道:“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

秦诗玥显然没有回答的打算,但她身旁的夏楠却抢先开了口:“去看诗歌展!”

听到这个答案,顾泽宇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本已逛完了自己感兴趣的几个项目,正准备回教室稍作休息。

然而,眼前这个组合却让他有些意外。

这三个性格迥异的人,会结伴去看一个如此冷门的诗歌展?

那个诗歌展,一定有什么特别的门道,或是隐藏的魅力,才能同时吸引到她们三人。

想到这里,他原本下楼的脚步顿住了,转而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微笑。

“既然如此,”他说,“那我也去瞧瞧吧。”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支看起来目标明确的小队,其组成动机竟是如此的随意和简单:夏楠纯粹是吃饱了找个地方散步消食;秦诗玥则完全是芙兰去哪她就去哪;而这一切的发起者芙兰,也只是单纯地想给自己的朋友捧个场罢了。

芙兰的心里乐开了花,她为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又给林溪冉的诗歌展拉来了一位观众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秦诗玥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牵着芙兰的手,仿佛周围再无他人,径直向楼上走去。

古旧的木质楼梯,在她们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顾泽宇和夏楠自然而然地走在了后面。

“你们班这次的文化祭,创意非常出色。”顾泽宇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好奇与赞赏,“是秦诗玥想出来的吗?”

夏楠立刻挺了挺胸膛,得意地宣布:“是本小姐想出来的!”

但她很快又补充道:“不过嘛,总策划是秦诗玥,再加上我们天下第一可爱的看板娘小芙兰,”她豪迈地总结道,“我们三个人,就是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

走在前面的芙兰听到了这句话,她放慢脚步,有些认真地歪了歪头,那双清澈的金色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夏楠,这个歇后语……是这样用的吗?”

这句天真又较真的提问,让顾泽宇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夏楠被问得一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

王建国。

这个名字,曾是他全部的骄傲。

他建起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国”——一座拥有几栋厂房、上百号工人的精密零件加工厂。

十几年来,他的工厂一直是秦氏集团最稳定的供应商之一,凭着过硬的质量和零失误的口碑,成了圈内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那里的每一台机床,都像是他最忠诚的臣民,他能从它们运转的轰鸣中,听出最细微的杂音。

他手上的每一块老茧,都是他亲手打磨出的勋章。

他靠着这双手艺,养活了上百个家庭,也给了妻女一个外人眼中无比风光的安稳生活。

他的女儿,那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的小公主,从出生起心脏就带着缺陷,需要一种昂贵的进口靶向药来维持生命,一天都不能断。

在工厂鼎盛时期,这笔开销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曾自豪地对妻子说,我们不仅要让女儿活着,还要让她活得比谁都好。

女儿总是说,爸爸身上的机油味,是世界上最让人安心的味道。

他曾以为,这味道能守护她们一辈子。

直到那个叫秦诗玥的女孩出现。

那一天,她带着一群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他那满是油污和噪音的车间,干净得与他的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说,王厂长,时代变了,你的技术很好,但已经跟不上标准。

王建国至今都记得她说这句话时,那种居高临下、仿佛在施舍般的表情。

什么叫跟不上标准?

她的标准吗?

一个连手上都没沾过半点机油的黄毛丫头,也配来定义标准?

她甚至提出,可以提供技术支持,帮他完成生产线的智能化改造。

听听,多么傲慢的语气。

那不是帮助,那是羞辱。

她想做的,根本不是什么技术支持,而是想用她那些冷冰冰、所谓智能化的机器,来取代他手下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来否定他引以为傲了一辈子的手艺。

她想把他变成一个只会听从电脑指令的傀儡,一个为她秦家赚钱的、没有灵魂的工具。

王建国当时只是笑了。

他指着那些跟他征战了十几年的老师傅,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告诉这个小姑娘:零件,不是在电脑上敲出来的,是用手,用心,一点点磨出来的!

我这门手艺,是你们这些只懂得看数据的年轻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财富!

女孩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的王国就崩塌了。

那场崩塌,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也更彻底。

秦氏集团的订单一停,就像是被人抽走了整座大厦的承重柱。

他曾以为自己那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能吸引来新的客户,但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确实有几家规模小一些的公司找上门来,但在他们的技术人员实地考察,看到那些早已被行业淘汰的老旧机床和生产线后,都惋惜地摇着头离开了。

更多的人则是在电话里一听是他就直接婉拒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秦家淘汰掉的旧时代产物,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秦家的风险,去接手一个技术落后的烂摊子。

银行的脸变得比谁都快,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信贷经理,如今电话里的声音冰冷得像刀子,一遍遍地催着还款。

为了维持工厂运转,他开始变卖自己的房产和车子。

妻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的沉默和叹息。

她收起了那些漂亮的花瓶,卖掉了她的名牌包,家里争吵的声音,第一次盖过了女儿的笑声。

最终,在一个傍晚,她拉着女儿的手,站在那个被搬空了的家门口,对他说:王建国,我受够了。

他的小公主,他的月牙,躲在妈妈的身后,用害怕的眼神看着他,连一声爸爸都不敢再叫。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他女儿的身体。

从进口药换成效果差一截的国产药,再到最后,连国产药的钱都凑不齐。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看着她从一个能跑能跳的小天使,变成了一个连上学都气喘吁吁的病娃娃。

每一次看到女儿懂事地将药片掰成两半,说:“爸爸,我今天吃一半就好”的时候,王建国的心,都像被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

他的无能,正在亲手扼杀自己的女儿。

他跪在秦氏集团那栋大厦前,像一条真正的狗。

尊严、骄傲,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只想求得一丝转机,救他女儿的命。

或许,他期望那个女孩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丝自己父亲的影子。

或许,他奢求她能施舍一点点所谓的企业责任感。

然后,他看到了她。

秦诗玥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走了出来,那辆黑色的宾利,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停在她的面前。

王建国疯了一样冲上去,被保镖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用尽全力抬起头,隔着那扇车窗,他看到了她的脸。

她根本不记得他了。

她的眼神,只是淡淡地从他这张满是污垢和绝望的脸上扫过,就像在看路边的一粒尘埃。

然后,车子绝尘而去。

那一刻,王建国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死了。

几天后,他在街头那块巨大的电子屏上,再次看到了她。

新闻里,主持人用一种近乎歌颂的语气,称赞她为“商业天才”、“冷静、果决的决策者”。

新闻说,她主导的供应链整合,预计每年将为秦氏集团节省下数亿元的成本。

数亿元……

王建国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冰冷的数字。

原来,他的工厂,他的家,他女儿那条需要用钱来续的命……

在他们那宏伟的商业版图里,加起来,甚至都抵不上这个数字的一个零头。

他终于想通了,他不是输给了什么狗屁时代。

他只是,连同他上百号工人的生计、他女儿那条需要用钱来续的命,一起被那个女孩打包成了一个冰冷财务报表上的数字,然后用鼠标轻轻一点,拖进了名为优化成本的回收站里。

他只是成为了她通往神坛之路上,一块被她毫不在意、一脚踢开的垫脚石。

那一刻,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绝望,都汇聚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名字。

秦诗玥。

现在,这个亲手毁了他一切的“商业天才”,正毫无防备地走进了这座为她精心准备的审判庭。

王建国跟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像一个尽职的影子。

他看着她们走进那栋旧楼,看着她们说说笑笑。

很好。

都进去吧。

他将口袋里那把冰冷的、早已磨得锋利无比的水果刀握得更紧了。

这不是谋杀。

这是审判。

是时候,让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尝一尝跌落地狱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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