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哪?”他问,目光仍停留在杯口氤氲的热气上,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伽德勒荒漠分部,麦特罗尼亚。”茜草回答,她捧着茶杯,指尖感受到陶瓷传递出的温暖,但并不灼人。窗外,又一艘重型运输艇低空掠过,发出的轰鸣让窗玻璃持续震颤,桌上的茶壶也跟着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又是个烂泥潭。”卡洛夫评论道,语气里没有褒贬,只是陈述一个公认的事实。“听说伽德勒在那儿动静不小。”
茜草轻轻点头,姐姐站在她旁边,粉色长发垂落几缕,拂过她的手背。
“有个接收点需要确认。任务说明很简单。”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旧台灯灯丝发出的微弱电流声。石槲的虚影飘到桌子对面,半透明的胳膊支在桌面上,手掌托着腮,歪着头,审视着卡洛夫。
“看,我就知道他又要开始那套了。”石槲的声音直接响在茜草脑海里,带着惯有的嘲弄,“‘注意安全’、‘早点回来’……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没点新意。”
茜草没有回应姐姐,只是静静等待着。
卡洛夫终于抬起头,那双经历过太多风霜的眼睛看向茜草,目光不像年轻时那般锐利逼人,却沉淀出一种厚重的、仿佛能穿透表象的洞察力。他没有问任务细节,没有问归期,甚至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担忧。
“衣服够厚吗?那边潮气重,跟这儿不一样。”
他问了一个看似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够的。”
“嗯。”卡洛夫应了一声,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扫过她放在床脚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半旧的帆布背包。“干粮带足。外面的东西,能不碰就别碰。”
“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卡洛夫的手指在粗糙的杯壁上摩挲着。他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端起杯子,将里面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什么时候动身?”
“天亮前。”
应该说,是趁着联邦的人造光幕准备脱离休眠状态,趁着灰色地带最混乱的时段过去,而新一天的秩序尚未完全苏醒时离开,是习惯,也是某种必要的谨慎。
卡洛夫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进那把旧扶手椅,发出吱呀一声响。他重新拿起那份过期的新闻简报,纸张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茜草知道,他并没有在看。
石槲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真没劲。我还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至少会啰嗦两句‘别太拼命’之类的。”
茜草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底的茶叶。卡洛夫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叮嘱,无声的关切,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也没有破坏这种奇异的安宁。她将杯中已经温凉的茶水慢慢喝完,起身收拾茶具。
水龙头流出带着铁锈味的冷水,茜草仔细地清洗着茶壶和杯子,用干净的布擦干,放回原处。卡洛夫始终维持着看报纸的姿势,房间里只有水流声和茜草轻柔的脚步声。
收拾妥当,茜草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从床底拉出背包,开始做最后的检查,一些必要的补给,伪装成普通物品的工具,还有那枚冰冷的伽德勒铭牌,她将其小心地塞在背包最内侧的夹层里。
石槲凑过来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又飘回窗边,望着外面永恒昏黄的天色。
“荒漠上比灰色地带糟糕的多。到时候你可别心软,对付麻烦干净利落点没错。”
茜草拉上背包拉链,将包放在床头。她没有接石槲的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是闭目养神。
卡洛夫终于放下了那份根本没看进去的简报,他站起身,椅子再次发出呻吟。他走到墙角的储物柜前,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走过来递给茜草。
“拿着。”他说,语气不容拒绝。
茜草接过,油纸包里是几块硬邦邦的肉干,联邦边境的光幕维护工每个月都会发可以兑换肉类的票卷,但卡洛夫一直存着,说是舍不得用
“这是……”
“路上垫垫肚子。”卡洛夫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床铺,和衣躺下,面朝墙壁,似乎准备睡了。
茜草握着那包还带着卡洛夫体温的肉干,油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在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下,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
石槲飘到卡洛夫床边,虚影蹲下来,看着面壁的老人,语气难得地少了几分尖锐:“这老家伙……倒是会来这套。”
茜草将肉干小心地收进背包侧袋。她吹熄了桌上的台灯,房间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外远处工厂区的灯火在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她躺在窄硬的床上,能听到卡洛夫那边传来的、尽量压抑的呼吸声。她知道他醒着。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待出发的时刻。思绪没有飘向即将前往的麦特罗尼亚,也没有去想那所谓的“简单任务”,只是停留在这间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廉价茶叶气味的破旧公寓里。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承载着沉默的牵绊。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窗外昏黄的光霾开始透出些许更深沉的夜色时,茜草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背起背包,脚步轻缓地走向门口。
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时,卡洛夫的声音从身后黑暗中传来,低沉而沙哑,像是指甲划过生锈的金属:
“完事了就回来。”
没有叮嘱,没有疑问,只是一句简短的陈述。
茜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轻轻回了一声:“嗯。”
然后,她拧开门把手,侧身闪出房间,将那片沉重的黑暗和沉默的牵挂关在身后。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极轻的脚步声回荡,很快便消失在楼梯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