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联邦边境线外的灰色地带永远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霾下,分不清是永夜的本色还是工业废气的沉淀,偶尔有重型运输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沉闷地远去,震得窗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茜草坐在窗边那张磨损严重的旧桌子前,正小心地擦拭着一把老旧的茶壶,壶身是廉价的合成金属,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直到壶身被她擦得泛出一种温润的光泽。
卡洛夫坐在房间另一头的扶手椅上,椅子的填充物已经有些塌陷,手里拿着一份过期的纸质新闻简报,纸张边缘卷曲发黄。
他看得并不快,眉头微微蹙着,五十多年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但那双眼睛仍然锐利,头发也只是夹杂了些许灰白,身板在常年劳作下依旧硬朗。
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茜草擦拭茶壶的微弱摩擦声。
“线路老化,B区又停电了。”
卡洛夫头也不抬,忽然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带着点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像是解释为什么要点着这盏昏暗的旧台灯。
茜草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她将擦好的茶壶放回桌子中央,那里铺着一小块洗得发白的棉布,目光落在壶身上映出的、自己有些变形的倒影。
“看什么看?”一个带着几分不耐和讥诮的声音突兀地在茜草耳边响起,“那老家伙就知道省电,这破灯晃得我眼睛疼。”
茜草微微侧头,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墙角,在那里,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姐姐石槲正懒洋洋地倚着墙,半透明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几乎要融入背景,那双和茜草相似、却总是闪烁着桀骜不驯光芒的眼睛清晰可见。
“姐姐,灯光还好。”茜草在心底轻声回应,她的嘴唇没有动,这种交流方式她们早已习惯。
“好在哪?”石槲嗤笑一声,虚拟的身影飘到卡洛夫身后,作势要去揪他的头发,当然,她的手穿了过去,“也就你受得了他这抠门劲儿。要我说,直接去把供电站那帮废物的闸给拉了,看他们还敢不敢总停我们的电。”
茜草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石槲对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缺乏耐心,尤其是对卡洛夫,总觉得这个老工人沉闷、无趣、还穷酸。
但茜草知道,石槲也只是嘴上厉害,卡洛夫是少数能被她接纳的人之一,并且从未对此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家里多一个看不见的成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种平淡的接纳,或许连石槲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一种莫大的宽容。
卡洛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放下简报,抬眼看了看茜草,又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墙角。
“那丫头又嘀咕什么呢?”
“姐姐说灯光有点暗。”茜草如实转达,声音轻柔。
“暗就暗点,省电。”卡洛夫嘟囔了一句,重新拿起简报,“眼睛习惯就好了。年轻时候在矿底下,比这黑多了,全靠头顶一盏小灯。”
石槲在卡洛夫背后做了个鬼脸,当然,卡洛夫看不见,茜草垂下眼帘,嘴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她起身,走到角落的小炉灶旁,点燃了效率不高的燃气炉,蓝色的火苗舔舐着同样老旧的烧水壶,茶叶是那种最常见的夜种,粗粝,便宜,但经泡,带着一股苦涩的醇厚,卡洛夫喝了很多年。
水烧开需要一段时间。茜草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背影纤细但并不显瘦弱,翠绿的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色调。卡洛夫的目光从简报上移开,落在她的背影上,那目光复杂,有关切,有不易察觉的担忧,还有一种深深的、沉默的维系。
伽德勒根除者小队,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铁锈和血腥味。
在一次在清理茜草带回的行李时,他无意中摸到了那枚冰冷的、印着蛇杖与齿轮徽记的金属铭牌,只是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放了回去。
后来,他留意到茜草偶尔会消失几天,回来时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气息,不是血腥,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和空旷,仿佛刚从某个绝对寂静的深渊归来。她的眼神也会比平时更加空洞几分,需要好一阵子才能重新聚焦,染上属于这个破旧公寓的烟火气。
卡洛夫不太懂伽德勒是什么庞然大物,也不懂根除者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个被他从灰色地带旁捡回来的小女孩,带着一个曾经他看不见的姐姐,走上了一条他无法理解也无法保护的道路。
他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间破旧的公寓里,在她回来时,给她一个能容身的地方,点一盏不算明亮但始终留着的灯。
水壶发出尖锐的鸣笛声。茜草熟练地提起水壶,将滚烫的水注入放好茶叶的茶壶里,蒸汽氤氲开来,暂时驱散了房间里的阴冷和霉味,茶香很淡,但很固执,顽强地在空气中蔓延。
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卡洛夫手边的矮凳上。矮凳腿有点不平,杯子放上去微微倾斜,卡洛夫伸手扶稳了,吹了吹气,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汁,发出满足的叹息。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茜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捧着,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