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抱着木食盒走进商会时,冷风又开始刮了起来,呼啸的钻进了二楼半掩的纸窗,把堆叠的文件都吹得落在了榻榻米上。

她轻轻把食盒放在桌角,先碰了碰戒指,花瓣还带着冰凉的温度。

盘腿坐下时,狐尾被她抱在了怀里,毛绒绒的触感让她稍微暖和点。

残月刚伸手去够最上面的“商会合作细则”的和纸,眼角忽然瞥见房间角落后的一块屏风隔断动了动,那是她挂羽织的地方。

残月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刚要碰到和纸的指尖蜷了蜷。

呼啸的冷风裹着纸页翻动的“哗啦”声,却压不住屏风后那丝极轻的衣袂摩擦声——不是风吹的晃,是有人刻意放轻动作时,袖口蹭过屏风木框的响。

她怀里的狐尾瞬间绷紧,绒毛都竖了起来,连耳尖都转向屏风的方向,像两只警惕的小雷达。

“谁在那里?”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尖锐,指尖悄悄按在桌角的墨锭上,虽然那是她刚才研磨时随手放在那儿的,虽算不上武器,却能给她一点底气。

一个纤细的身影竟从屏风后探出头来。

青灰色的衣摆扫过榻榻米,那人站直时还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上沾着点透明液体,却笑得眼尾弯弯:

“大小姐的警觉心,倒是比以前强多了。”

残月猛地转头,疑惑的问:

“莲雨?呦∽你居然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当然,售后这一块可不是谁都能干的。”

莲雨跨步走到桌前,从袖里拿出了几张叠好的草药纸,还有一小块染着浅褐药渍的绢帕。

纸张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药香飘了出来,残月的立刻拿起绢帕,药渍的触感还带着点潮意,像是刚换下来没多久。

她咬了咬下唇,狐耳耷拉下来:

“来吧,帮我换一下药。”

残月抬手解开羽织的系带,靛蓝色的布料从肩头滑落,堆在榻榻米上,露出里面和服的领口。

她捏着领口轻轻往下扯了扯,将后背露了出来,那里缠着圈白色绷带,绷带边缘还沾着点已经干涸的浅褐色药渍。

“不知道过了几天,伤口恢复得怎样了。”

她声音轻了些,侧过身让后背对着莲雨,怀里的狐尾松松散散搭在腿上。

莲雨走到她身后坐下,指尖先碰了碰绷带边缘,确认不会扯到伤口才慢慢解开系带。

莲雨缓缓把绷带一层层松开时,不小心蹭到了她的腋下,让残月刺激了一下,尾巴炸毛了。

看到后背那道还没愈合的箭伤,伤口周围泛着淡淡的红,是毒箭余毒没清干净的痕迹。

“这次的草药要敷得厚些,能压一压余毒的疼。”

莲雨说着,把手里的草药纸轻轻敷在伤口上,草药的清凉瞬间漫开,压下了原本隐隐的灼痛。

草药的清凉刚漫开,残月紧绷的后背就轻轻颤了颤,不是因为疼,是那股凉意顺着皮肤钻进衣领,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

狐尾还炸着毛,尾尖却不自觉往莲雨手边扫了扫,像是在抱怨刚才腋下被蹭到的痒。

残月垂着眼,盯着榻榻米上散落的和纸,忽然轻声问:

“对了,那位江户来的魔女去哪儿了?”

“森川夜?她呀……现在暂时在平安京住下了呗,昨天还跟我去稻荷大社继续打扫战斗时破坏和出现的东西呢。不过,现在学院已经放假了吗?一个一年级学生怎么跑出来的?”

莲雨缠绷带的动作很轻,每绕一圈都轻轻按一下,让草药纸贴得更牢。

“不知道,反正我们是休年假,要是把她抓回去,估计又能进一次魔女会的禁馆。”

残月忍不住笑了,耳尖的绒毛都软下来,满脸都是对禁馆的渴望,但又止住了,并说道:

“这不行,如果抓她回去,那把她丢进火坑有什么区别?森川夜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能忘本呐!”

莲雨缠完最后一圈绷带,指尖轻轻拍了拍,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大小姐倒是心善,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她瞧着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她伸手捡起榻榻米上一片被风吹落的和纸,上面还沾着点墨痕,

“再说她笨笨的,应该不会乱跑吧?”

残月转头看她,狐尾从腿上滑了下来:

“话是这么说,可她一个学生跑出来,万一学院那边找过来……”

话说到一半,残月突然顿了顿,随后又说:

“要不我写封信给你,你明天送学院去吧。”

写封信也好,省得学院那边瞎猜,以为她是私自逃出来的。

莲雨伸手把散落的和纸归拢到一起,还顺便帮残月重新研磨了些墨汁,

“不过你可得写得委婉点,别把家里的事扯太多——学院管得严,知道她卷进这种事,指不定还要罚她。”

残月点点头,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干净的奉书纸,铺在矮桌上。

她握着毛笔,笔尖沾了墨,却没立刻落下,盯着纸页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给学院写信,连格式都快忘了。

“就说她是受我之托来平安京帮忙处理商会事务,顺便研习本地的神社的法术,算不上私自离校。”

残月一边嘀咕,一边下笔,字迹比平时慢了些,却写得工整。

“再提一句她帮我们解决了稻荷大社的骚乱,也算是立了功,学院那边看在这点上,应该不会太为难她。”

莲雨凑过来看了眼,见纸上还特意写了“森川夜同学心性沉稳,处事灵活”,忍不住笑:

“你倒会替她说话,今早她把神社的巫女服穿反了,还笨手笨脚打翻了供品,哪有半点心性沉稳的样子。”

“不许说她坏话。”

残月瞪了她一眼,笔尖却顿了顿,还是在后面添了句“偶有小失,无伤大雅”,才满意地放下笔,说:

“这样总行了吧?既说了她的好,也没撒谎。”

她把信叠好,装进个素色的信封里,用蜡封了口,才递给莲雨:

“明天你去学院时,直接交给魔女会的委托魔女就好,别给其他人看。”

“知道啦,我办事你放心。”

莲雨把信塞进袖袋,又看了眼窗外,风好像小了些,又说道:

“那个……家主的位置——真的要给满月吗?”

残月的手顿在桌沿,表情摆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她看了看莲雨,又看了看右手上的戒指,叹了口气说:

“唉……满月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本来就是要和她一起撑的,给她有什么不妥?”

她摸了摸莲雨的头,眯着眼笑,说道

“呆胶不呦∽总之比我一个人守着御前家安心多了。”

莲雨被摸着头,耳尖悄悄泛了点红,抬手蹭了蹭额角——她平时干练惯了,倒少见残月这样亲昵的模样。

她垂眸看着榻榻米,声音放轻了些:

“我是怕……平安京里那些守旧的老东西和人不认可。毕竟满月没有御前家的血脉,还是个女孩子,之前他们就对你一个姑娘家掌权嘀嘀咕咕,要是再让满月接手,指不定又要闹什么闲话。”

残月收回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角的“商会合作细则”,纸上的墨痕还没干透,映着她眼底的笃定:

“认不认可,要看做事,不是看血脉和性别。毕竟傻子也有春天。”

狐尾轻轻扫过莲雨的膝盖,带起点暖融融的痒。残月忽然笑了,眼角弯出点软意:

“再说,我又不是让她一个人扛。以后家主的印信我们俩一起管,我去应付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她守着商会的根基,这不正好?”

莲雨抬头看她,见她半点没被“闲话”扰了心神,心里的顾虑也散了些。

“御前家毕竟是老牌家族,但内阁成员和家主都死了,现在是正需要有智慧、有胆量、还有锐气的人当家做主,满月就正好是御前所需要的人才。对吧?”

残月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点小骄傲,她伸手把桌角的木食盒打开,里面的红豆羹还冒着温气,

“寺花给我装了这个,你要不要吃点?你不是来了月经吗?一起吃吧。”

莲雨连忙摆手:

“不、不用了大小姐!我……我回去再吃就好。”

她指尖攥了攥衣摆,平时干练的模样荡然无存,倒像个被戳中心事的小姑娘。

残月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怕什么,又不是外人。寺花特意加了桂圆和红糖,暖身子的,你这几天跑前跑后,吃点补补也好。”

说着就从食盒里拿出个小瓷碗,舀了半碗红豆羹递过去。

莲雨没法再推辞,接过瓷碗时指尖还带着点烫,她小口抿了一口,甜暖的汤汁滑过喉咙,连带着小腹的坠痛感都轻了些。

她垂着眼,声音放得很轻:

“谢谢……以前除了你的母亲大人,还没人记得这个。”

“你帮了我这么多,记着点怎么了?”

残月也舀了碗红豆羹,笑着看她,莲雨捧着瓷碗,心里暖融融的,刚才的窘迫也散了大半。

莲雨把空瓷碗递还给残月时,耳尖的红还没完全褪去,她抬手理了理青灰色的衣摆,又叮嘱了句:

“大小姐,记得每隔一个打更声就起来活动下,别总弯着腰看文件,后背的伤口会闷得慌。”

“知道啦,比满月还啰嗦。”

残月笑着把瓷碗放进木食盒,尾巴欢快的扫过榻榻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莲雨又看了眼桌上堆叠的文件,犹豫了下还是补充道:

“要是东洋商会的条款实在谈不拢,别硬撑着,等我明天从学院回来,再陪你一起核对——满月也说过,让你别逼太紧。”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残月挥挥手,看着莲雨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的纸门前,才重新盘腿坐回矮桌前。

她把木食盒推到桌角,伸手将散落的“商会合作细则”和纸归拢整齐,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

“又要做这个该死的工作了,唉……工作结束就去喝点吧!今晚就不回去了。”

残月抓起那支笔毛炸开的毛笔时,指尖还蹭到了几根脱落的狼毫,这笔跟着她处理了三天文件,早就没了当初的规整,笔毛炸得像团乱蓬蓬的棉絮。

她对着“商会合作细则”上“人力”那栏皱了皱眉,东洋商会居然要求御前家额外增派三十名搬运工,却只愿付十三人的工钱,字里行间都透着占便宜的心思。

“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小声嘀咕着,笔尖蘸了点墨,在“三十名”和“十三人”旁边重重画了个圈。

笔毛炸开的缘故,墨汁没完全聚在笔尖,圈画时溅出几滴墨点,落在“人力”两个字旁边,晕开小小的黑痕。

她皱了皱眉,用指尖轻轻蹭了蹭,却只把墨痕蹭得更淡,反而像给那两个字添了圈模糊的影子。

狐尾在腿边轻轻晃着,尾尖扫过桌旁的纸团,那是她刚才写错条款时丟的。

她盯着圈好的地方,忽然想起上次跟江户那边的商会谈合作,对方想在“损耗”上做手脚,满月直接把账本拍在桌上,一句“损耗超三成,要么补材料,要么降价钱”,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要是满月现在在这儿,肯定会拿着这支炸毛的笔,把东洋商会的条款划得乱七八糟,还得补上句“这不是纯(脏话)吗!?”。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笑了,指尖又在圈旁添了行小字:

“需再议,按实际人力算钱,不可让步。”

笔毛还是不听话,写字时,右边的撇画歪了些,像根没伸直的草。

她索性把笔往砚台上一搁,伸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目光落在桌角的木食盒上,等处理完这页细则,就去见寺花,就要她做最喜欢的炸豆腐皮。

残月重新拿起笔,这次换了个握法,避开炸开的笔毛,继续往下核对。

虽嘴上吐槽着“该死的工作”,但笔尖落在纸上时,却比刚才更认真了些——她得把这些条款捋清楚,不能让御前家吃亏,也不能让满月担心。

残月把最后一份签好字的“东洋商会补充条款”推到文件堆顶时,窗外的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桌角的油灯燃了小半宿,灯芯结了点焦黑的灯花,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散落着狼毫的榻榻米上。

她撑着矮桌慢慢起身,腰腹的狐尾先一步舒展开,带着点慵懒的弧度扫过地面——连续伏案五个时辰,连尾巴都僵得发沉。

指尖揉了揉酸胀的后颈,触到绷带边缘时轻轻顿了顿,草药的清凉还在,却压不住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僵痛。

“总算完了。”

她小声嘀咕着,把炸毛的毛笔插进笔洗,墨汁在水里晕开一团浅黑。

收拾文件时,目光扫过桌角的油纸包,包里的金枪鱼腹早就凉透了,她随手塞进袖袋,转身去屏风后抓起靛蓝羽织穿上它。

推开商会纸门时,午夜的风裹着深秋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街道上空荡荡的,白日里喧闹的摊位早已收尽,只有街道上的石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木屐踩在石板路上的声响格外清晰,偶尔惊起檐角栖息的夜鸟,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走到居酒屋那条巷口时,终于看到一点暖光从竹帘后透出来。

不同于白日的热闹,午夜的居酒屋静悄悄的,只有炉火偶尔“噼啪”一声,混着淡淡的酱油香飘出来。

残月抬手掀开竹帘,门上的风铃轻轻晃了晃,发出细弱的“叮当”声。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寺花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她正弯腰擦着酒杯,黄瞳在暖光里亮了亮,看到残月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布巾。

“刚把关东煮的火调小,就等你来呢。”

残月松了松羽织的系带,把外套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她走到吧台前坐下,狐尾自然地垂在椅边:

“处理文件磨到现在,幸好你还没打烊。”

“知道你忙,特意留了火。”

寺花笑着转身,从砂锅边端过一个小陶碗,里面盛着两颗浸得透亮的萝卜、一串鱼丸,还有一块吸满汤汁的油豆腐,

“刚热过的,你先垫垫。”

她又从酒柜里拿出一小壶清酒,倒进温酒器,

“今晚不喝凉的了,温过的酒暖身子。”

残月接过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瞬间软了下来。

她用竹签扎起一块油豆腐,咬下一口时,鲜美的汤汁在舌尖漫开,连带着刚才处理文件的烦躁都散了大半。

“我用昆布和木鱼花熬了大半天呢。”

寺花把温好的清酒推过去,目光落在她眼底的青黑上,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你这黑眼圈,今晚处理文件又没歇着?”

残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暖意顺着食道往下沉。

她摸了摸后背的绷带,小声说:

“还好,就是坐久了有点僵。”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油纸包,

“对了,傍晚你给的金枪鱼腹,我忘吃了,现在当夜宵吃吧。”

寺花接过油纸包,打开看了眼,笑着摇了摇头:

“哈?我还是给你烤一下吧,撒点海盐,比凉吃香。”

她转身走到烤炉边,把金枪鱼腹放在铁丝网上,炉火的光映着她的侧脸。

寺花翻了翻金枪鱼腹,海盐的咸香混着鱼肉的鲜味飘出来。

叮”的一声,寺花把烤好的金枪鱼腹放在瓷盘里递过来,鱼肉边缘泛着淡淡的焦香,撒在上面的海盐亮晶晶的。

“快吃吧。”

“我开动啦!”

残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外焦里嫩的口感混着海盐的咸鲜,瞬间驱散了午夜的寒意。

她抬头看向寺花,狐耳轻轻竖了竖:

“寺花,谢谢,每次我忙到很晚,你都等着我。”

“你在跟我客气什么点呢!”

寺花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啊,别总想着别人,也多顾着自己点,好好歇两天,别再像现在这样熬了。”

残月点点头,咬了咬下唇,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明天见到满月时该说些什么。

窗外的风还在吹,但居酒屋里的暖光和食物的香气,让这个午夜变得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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