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后，教会发起了内部改革，所有强加自身、面对苦难时委曲求全的悲观宿命论调，都被归为了异端。
积极和乐观的虔诚信仰，必然带来苏拉的眷顾与回报，即便是出生就高人一等的贵族，那也是他们祖祖辈辈坚定守护苏拉信仰的恩赏。
可是，自打提灯人出现后，宿命论之类的说法，又在民间死灰复燃。提灯人拥有强大的力量，一切解释都来自苏拉的眷顾和神圣意志，指引世人向黑域发起挑战。
但人们慢慢发现，能否成为提灯人，完全和个人的努力没有任何关系。尤其当一个人人眼中的恶棍成为提灯人后，或是提灯人堕落为邪教徒时，关于信仰虔诚的问题，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而且，伴随提灯人一生的黑暗诅咒代价，又让无数人对命运交换的概念深信不疑。对力量的狂热吹捧，以及对命运不幸终点的惶恐悲观，一直激烈碰撞着。
有人说，安娜女皇耗尽了苏拉对光明世界的眷顾，她创造的辉煌时代，都是对命运的挥霍。所以，安娜女皇驾崩后不久，才会爆发争夺皇位的内战，继而让昏庸的末代皇帝达留斯上位，最终帝国陷入深渊。
第六次黑潮抵抗失败，帝国之墙崩溃，某些无限接近悲观主义的宿命论观点，悄然蔓延。在诺达利尔重建后的教会，对此，也只能采取既不鼓励，也不直接反对的态度。
因为教会发现，“适当”的宿命论更有利于解决帝国内部的一些问题，毕竟现存的土地空间已经捉襟见肘，生存资源的匮乏，弱者的淘汰，已经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尤其是第二次大饥荒后，无数的异端和邪恶异教在帝国各地糜烂的阴影里生根发芽，人心对于苦难和幸福的命运解释，有了更多的要求。
曾经积极乐观的神恩论，打败了保守悲观的宿命论，完成了教会内部的思想统一。短短几百年后，这两种观点再次融合到一起，各自承担起解释人间苦难的责任。
也许，历史就是如此讽刺。
……
……
亚尔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走出黑域，会是骑在一头凶猛的巨熊背上。
一路上，她都没敢睁眼睛，倒是达格妮，那个天真到有些发蠢的未成年亚女，居然扯着身下的巨熊背毛，又睡着了。
当巨熊和冰原狼出现在黑星佣兵团的营地外时，里奇等人都惊呆了。亚尔薇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冲着埃纳尔轻轻点头，又悄然离去。
“卡瑞尔呢？”琳内娅拉住了亚尔娜，看着地面的三个鼓胀的行囊，有点疑惑，“她不打算出来吗？”
“亚尔薇特大人说，卡瑞尔小姐有自己的事先离开了。”面对眼前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妩媚与自信的女提灯人，亚尔娜说话很小心，“辛德雷老师所有交代的试验，都做完了，我们还收集到了很多好东西。”
里奇冲埃纳尔使了个眼色，两人将地上的行囊全部提进了帐篷，几分钟后，又带着惊讶的目光走了出来。
埃纳尔深呼吸了好几口，一把按住了亚尔娜的肩膀：“亚尔娜，告诉我，你们到底发现了几处神泪绿洲，为什么有那么多……”
“很大很大的一片！哥哥，你见过神泪绿洲是怎么从黑暗中出现的吗？我看到了，那就是神迹！”亚尔娜在额前画着三角圣礼，越说越得意，一边的达格妮更是拼命点头。
埃纳尔有点愣，他闯荡黑域也有十一年了，从来没见过神泪绿洲是如何出现的。琳内娅好奇追问下，达格妮终于放开了胆子，眉飞色舞讲了足足十分钟。
“我们到底在忙些什么，让苏拉笑话吗？找到的醉魂花还不够填满一个布口袋……啊，不行，我必须嫉妒一下！”
听完达格妮的讲述，琳内娅有些沮丧，晋升四阶的快乐瞬间寡淡无味。
里奇也沉默了，感觉不是这两个亚女运气更好，而是自己的运气一直很差。过去两个月，三个人没日没夜的黑域轮番探索，到目前的收获，还不到亚尔娜这次的一半。
埃纳尔被琳内娅的夸张表情逗笑了，带着罕见的温柔表情，轻轻抚摸着亚尔娜的头发：“亚尔娜，这应该是你好运的开始。这次回去，你要喝哥哥给你准备的魔药，你不要害怕。”
“哥哥打算晋升了吗？”亚尔娜眼里一亮，然后又很局促地避开了埃纳尔的目光，“是我一直在耽误哥哥，其实黑发的神眷者，是不会那么慢的。”
埃纳尔蠕动了几下嘴，抱了下自己的妹妹，又走开了。
“他的懒惰都快让苏拉遗忘他了，真是可恨，他的资质只要分给我一半，我现在也会是五阶了。”琳内娅在一边起哄打趣，让现场的气氛不至于太压抑。
“亚尔娜姐姐，我好羡慕你……”达格妮就是现场的小透明，看着亚尔娜的黑发哥哥，眼里充满憧憬，“神眷之子，提灯人，和卡瑞尔大人一样，他也会成为黑域的王吗？”
黑域里所向披靡的王，这个历经数百年考验的评价，几乎就是每个提灯人梦寐以求的头衔，就连对成长并不是很热心的琳内娅，心里都起了一阵波澜。
如果说，以前根本就不敢去想，但现在，拥有痴愚沉香，拥有大量六阶的珍稀深渊水晶，似乎这些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
“想当七阶王者？”里奇走了过来，瞥了眼琳内娅的表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觉得你运气其实不错，可以试试。”
“不，那太为难我了，也许我可以直接做个王后……”琳内娅提溜下眼睛，踮起脚，在里奇耳边轻轻吹着气，媚眼如丝。
……
……
同一时刻，遥远的哈夫恩索尔领，莫尔克贝里山脉东南，一座教会武装营地里，传出了欢呼声，克拉拉从帐篷了走了出来，看向东面的黑雾之障。
一队教会武装修士穿越黑雾，朝着营地走来，当头的是圣剑庭总团长埃利亚斯，在他的身后，同样武装修士打扮的玛伦，脸上洋溢着快乐。
经过精心的调理，玛伦晋升二阶阴影旅者成功，而且还是在传说中的教会七阶王者的陪伴下完成的。对于克拉拉导师居然能找到圣剑庭总团长为自己的晋升护航，玛伦到现在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看到克拉拉的微笑，玛伦赶紧走上几步，单膝跪地，用手在额前画出三角圣礼，垂头轻语：“圣主在上，克拉拉导师，我成功了。梦中，我看到了光……”
克拉拉瞥了眼一边的微笑不语的埃利亚斯，从身后的马车里，取出一柄手半剑，递到了玛伦面前：“圣主眷顾，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雏鸟了，这把武器，就作为你完成进修的礼物。”
剑鞘十分精美，自然里面也不会差，尤其是剑柄上，还镶嵌着一枚五阶的混沌系增幅宝石——这是用五阶混沌水晶加工制成的黑域武器增幅配件，可以让混沌系提灯人在战斗中获得更多的能力增益。
玛伦双手捧过赠礼，有些茫然：“完成进修？不是要到丰收之月吗？”
“你是否走出弗罗斯特修道院，是看你什么时候晋升二阶，而不是时间。”
克拉拉和埃利亚斯对视了一眼，然后后退一步，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玛伦·奥尔森，从今天起，你将为圣主持剑，与一切邪恶为敌！”
克拉拉和埃利亚斯带着大队走了，营地里的人一下少了一大半。
玛伦眼巴巴地盯着克拉拉远去的背影，晋升的喜悦和激动早已消散，忽然感觉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何处。
远方，克拉拉回过头，和少女的目光对上了，那忐忑无助的表情让她心里微微一疼。不过，克拉拉还是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教会武装营地里，剩下的几个武装修士，都佩戴着审判庭的的徽章，其中一名中年武装修士慢慢走到了玛伦面前，从腰间摸出一份卷轴：“玛伦，现在你正式加入审判庭，定职高级监察修士，你必须在一个月内，前往温特霍尔姆的分部报道。”
审判庭的高级监察修士，和芬恩当年的高级巡回修士身份相当，这是教会提灯人的特权，少奋斗十几年，生来高人一等。
“是……”玛伦低头接过卷轴。
履职前的一个月假期，需要返回弗罗斯特修道院收拾自己的东西，大概就要十天，剩下的时间，根本就不够往返一次家乡，玛伦心里有些失落。
不过，格里姆松德的温特霍尔姆，离冰莓村也不是太远吧，以后还真有机会回家乡看看……想到这儿，玛伦又轻松了不少。
……
……
里奇等人回到冰莓村的第二天，卡瑞尔也回来了，那一身皱巴巴脏兮兮的狩猎装，让雷娜特还以为对方跑到什么黑域恶魔的巢穴里睡了一觉。
学者之家，雷娜特眼神空洞地坐在长桌边，表情麻木。
在她的对面，怀尔德和辛德雷两位大教授，看着大玻璃罐里的五颗全新的深渊水晶，欲言又止。
“怀尔德，也许虔诚的信仰也是世界真理的组成部分？你看看，神眷之子的一点点幸运，就让一切成本问题迎刃而解……对，我应该去礼拜堂好好忏悔一下。”
辛德雷吞了下口水，抚摸自己的大光头，脸上带着虔诚的微笑。
怀尔德嘴角抽抽，对老对头这种得了便宜的无耻表现习以为常：“你对苏拉的腹诽，远远超过对祂的信仰，你的忏悔应该是整个霍贝梅茨最廉价的！”
“无理的诽谤，我在霍贝梅茨教堂里待过的时间，比你睡觉的时间还多！”辛德雷很不服气，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大玻璃罐，离开了房间。
房门慢慢合上，怀尔德叹了口气，回头看住了表情木讷的雷娜特：“夫人，我和你的心情一样，也许辛德雷说的对，我也需要去和芬恩助祭聊聊，表现我的虔诚。”
“怀尔德大教授，卡瑞尔对这里做出的每一份贡献，都让我紧张不安。我第一次对幸运这个单词，有了一种惶恐……我是提灯人，我真害怕这种无休无止的眷顾，会在某一天让我绝望……”
雷娜特站起身，走到窗台边，望着窗外已经泛黄的广阔麦田，心里阵阵不安。
为了阻止卡瑞尔的混沌诅咒代价，雷娜特最终选择和鹰堡、黑星佣兵团、夜枭合作。甚至是为了给卡瑞尔的生母希尔达一个迟到的交代，她还要把衔尾蛇的真相找出来，否则就是对卡瑞尔的不公平。
但是，到目前为止，其实她什么都没做。事情越是顺利，就越让她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因为，总有一个叫做“代价”的单词，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雷娜特夫人，我觉得，与其担心这是命运的挥霍，不如认为，这是卡瑞尔应得的补偿，几百年里，一代代愚者的破碎人生，已经足够让人痛心了。”
怀尔德站了起来，语气平静，“愚者拥有好运，是传言，还是事实，都不要僭越苏拉的意志，去担忧一些看似难以承受的惊喜。在这里，我真得很难找到比卡瑞尔更加淳朴、善良、虔诚的孩子了，她难道不应该得到奖励吗？”
作为一个心态远比辛德雷要平和无数倍的大学者，他从不单方面把追求世界真理和虔诚信仰对立起来。
“谢谢，怀尔德大教授，您的话，总会让我更舒心一些。”
雷娜特松了口气，提裙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