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地上，燃着一堆圣油篝火，亚尔薇特坐在火堆旁，小口吃着粗面包。卡瑞尔三人，还蜷缩在各自的毛毯上呼呼大睡。
少女们都太累了，这是进入黑域后的第一次睡眠，神泪绿洲都消散了，三个人还没醒来。
“亚尔薇特大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卡瑞尔坐了起来，看看四周昏暗的黑色大地，和不远的圣油篝火，才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头，不过当看到牧羊人那熟悉的背影时，心里的紧张又瞬间消失。
“看来你们收获很大。”
亚尔薇特瞥了眼三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行囊，笑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愚者会那么稀少，而且命运又是如此的坎坷，不然黑域世界的所有幸运，都会被你们带走。”
卡瑞尔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成为愚者以来，她的运气真得非常好。
亚尔薇特招了下手，趴在小高地下的冰原狼，慢悠悠了靠了过来，成为了牧羊人王者舒服的靠垫。
盯着美丽而凶残的冰原狼，卡瑞尔轻轻吞了下口水。近在咫尺的距离，她能感受到冰原狼体内强悍的黑域之力波动，如果没猜错，应该已经达到了六阶，甚至是准七阶的境界。
一想到这样强大的宠物，牧羊人王者身边就有三个，卡瑞尔就羡慕不已。
抓着冰原狼的一缕银白色长毛，亚尔薇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卡瑞尔，是不是有时候觉得，黑域比外面的光明世界，其实更简单，也更美好？”
从冰原狼身上挪回目光，卡瑞尔微微摇头：“不，再好，也是普通人的生命禁区。”
这个问题，让她想起了自己两个月前，因为莉丝的死，萌发的厌弃外界、想永远定居黑域的念头，结果遭到神秘神罚的可怕经历。
也是那一次，自己莫名其妙地晋升到了三阶，从而给其他人，也给她自己留下了难以解释的难题。
对卡瑞尔的回答，亚尔薇特比较满意：“嗯，不错，黑域的任何机遇和财富，其实都是吞噬世界的产物。所以，提灯人的力量，以及享受到的一切，也是建立在光明世界不断被湮灭的基础上的。
“我十七岁那年，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就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光明世界全部被黑域吞噬，那我讨厌的，喜欢的，都会不存在了。那时候，我讨厌的东西远远超过喜欢的，所以我差点加入了永夜会。”
卡瑞尔愣了下，品味着牧羊人王者说出的话，忽然发现，和自己上次的厌世情绪居然高度接近。
注意到卡瑞尔的表情变化，亚尔薇特继续说道：“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于是我继续讨厌着，又强忍着去寻找更多喜欢的东西……
“几十年里，我找到了许许多多的悲伤、痛苦、幸福、快乐。才慢慢觉得，只想要好的，不想要坏的，本身就是一种人性的丑陋与贪婪。苦难不应该被消灭，也无法消灭，只能不断去战胜和改变，世界，没有不劳而获的幸福和快乐。”
卡瑞尔倾听着，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南方。
亚尔薇特的话，其实让她有些不耐烦，反而那遥远的南方群山里出现的一丝熟悉的力量之渊共鸣，让她越来越坐不住了。
“哈哈，听老人说教总是枯燥的。”亚尔薇特站了起来，露出神秘的微笑，“你的朋友来了吗？那么，去吧，这里交给我，我会把她们都带出去的。”
瞥了眼还在熟睡中的亚尔娜和达格妮，卡瑞尔犹豫了一下，然后捂胸低头：“谢谢，亚尔薇特大人，愿圣主保佑您。”
卡瑞尔没有带上自己的行囊，而是用一个布袋，简单装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就奔向了南方。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巨型棕熊也出现在小高地下，牧羊人手里的牧杖轻轻敲击地面，冰原狼叼起了圣油篝火边的一个行囊。
……
……
开启雾甲，身体爆发力猛增，充沛的黑域之力，可以让卡瑞尔尽情挥霍。
前进的路上，任何四阶以下的黑域恶魔，都成为了卡瑞尔错身而过的牺牲品，死亡共鸣不断汇入力量之渊，让少女居然有了一种可以在黑域里随心所欲的错觉。
两个小时后，卡瑞尔接近一片乱石滩，地平线隐隐矗立着一座孤立的巨岩，以及围绕巨岩的雪白色的荧光。
神泪绿洲，仿佛在卡瑞尔的黑域之旅里，永远都不是什么奢侈的东西。
五感迷失又来了，那是与阿迪娜见面的混沌仪式，卡瑞尔习以为常。
她不知道阿迪娜的真实外貌如何，也不打算知道，这种混沌诅咒，也许是一种潜意识的、既保护自己也保护阿迪娜的善意吧？
小小痴愚之母正坐在一大片成熟的白油果丛中，像吃零食一样，用触腕最柔软灵活的尖端，摘下一颗颗坚硬的白色果实丢进口器里，嚼得劈啪作响。
卡瑞尔出现在远方，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但阿迪娜却不为所动，她知道这是自己和卡瑞尔之间的一种灵魂碰撞，无可避免，甚至还有益无害。
“每次都看见你在吃东西。”卡瑞尔解下了背上的布口袋，笑看着对方鼓胀的腮帮子，“白油果那么硬，小心牙齿。”
“阿迪娜，驱虫，身上痒。”小小痴愚之母摇动着她的硕大头囊，继续细嚼慢咽，“卡瑞要吃吗？”
白油果榨出的香油是配置圣油的原料，还有驱虫效果？看着阿迪娜手中的坚果，卡瑞尔半信半疑。
“阿迪娜，你的家在哪儿？”卡瑞尔将布袋里的面包和果酱都取了出来，犹豫了好一阵，还是问出了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
“家？”阿迪娜对这个单词并不陌生，她知道卡瑞尔的家就在黑雾的外面。
小小痴愚之母举起一根触腕，在半空中茫然地摇晃了一圈，最后很不自信地指了指南方：“那里，可能。”
“可能？”
卡瑞尔有点懵，那个方向，太宽泛了，指向广袤黑域的最深处，如果谁有本事一直走下去，甚至可以到达《苏拉圣典》里记载的黑雾吞噬世界的起点——伊斯加德第一帝国所在的、温暖的南方大陆。
“阿迪娜，你知道黑域之民吗？就是能够生活在黑域的人。”卡瑞尔思索了下，说出一个只在雷娜特和琳内娅之间讨论过的话题，她现在越发确认，阿迪娜和黑域之民有关。
“菲奥娜！”阿迪娜想了下，用手指向了南方，“和阿迪娜一起打猎，是朋友！”
“菲奥娜？”卡瑞尔全身一个激灵，顺着对方的手看去，心里猛跳，“和我一样吗？”
“嗯，有力量，能杀死大蛇！”阿迪娜吞下最后一颗白油果，咕哝着嘴，在回想和某个人类女性一起狩猎蓝鳞巨蟒的过程。
应该是提灯人了，还是阿迪娜新认识的朋友……
看着阿迪娜开心的表情，卡瑞尔大为震撼。黑域里，果然有能长期生活的人，黑域之民的传说是真的，而且阿迪娜大概率就是其中一员！
阿迪娜，应该也是在黑域里二次腐化的人吧，她的真实外观，一定很可怕，很丑陋，所以在我的愚者混沌幻觉里，才像个天真可爱的少女。
黑域之民，其实都是可怜人，他们的存在，让教会宣扬的黑域吞噬一切的说法出现了漏洞，所以才会被教会禁止传播吧？
但是，不被教会承认，那又如何？能好好活着，本身就是苏拉的神圣眷顾吧！
卡瑞尔蹲到了阿迪娜身边，仔细看着对方那白色细腻的皮肤和红红的眼睛，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一把就抱住了对方。
柔软，异常的柔软，阿迪娜的身体，是如此的芬芳纤弱。可惜，也许她永远都无法回到光明世界生活……不，没关系，我可以陪她，不管她的真实模样是什么样的。
十几秒后，卡瑞尔松开了阿迪娜，轻轻抚摸对方的白色长发，眼里带着笑意。
一支大夜蛾滑过夜空，悄然落在了小小痴愚之母如山般的身体上。
大夜蛾漆黑的、球型镜面的大眼里，一位黑色短发少女眼神迷离，身体靠着小小痴愚之母的一根粗壮触腕，正在傻笑。
这是愚者混沌诅咒持续发作的典型，从五感到思维，都在打造属于自己最舒适的幻想与逻辑自洽，但本人却不自知。
“想到了！”小小痴愚之母突然歪了下头囊，然后用触腕在巨大的身躯下面摩挲，卷出了一颗紫色的硕大水晶，“卡瑞，找到了！”
六阶的混沌水晶……上次只是和阿迪娜提了一下，居然她又找到了！圣主啊，这到底是愚者的幸运，还是阿迪娜本身就是幸运的部分！
卡瑞尔懵了，眼前，阿迪娜还没完，又从身后陆续摸出了几个深渊水晶。
紫色、绿色、红色、蓝色、黑色，每种颜色各一个，和自己之前在地下宫殿的洞窟里找到的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阿迪娜那么听话，我说了五种，她就真得一样捡了一个？
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五颗拳头大小的六阶深渊水晶，卡瑞尔感到有些惶恐，又有些哭笑不得。
妈妈说的对，提灯人有句名言——幸运不是用来挥霍的，现在拿到多少，以后就会失去多少。
“阿迪娜，谢谢你，以后不要捡了。”
卡瑞尔深呼一口气，把五颗沉甸甸的深渊水晶装进布口袋，然后从斗篷里掏出一个用红色雪棉布配金丝做成的发结，戴到了阿迪娜一侧的头发上。
这是上次面见阿斯特丽德伯爵，对方赠送的私人礼物。卡瑞尔出于亚女敕令的考虑，没有佩戴，现在戴在阿迪娜的头上，视觉效果出奇的好。
“这是什么？”小小痴愚之母把触腕的尖端举到大眼球前，对这个小玩意儿感到一丝疑惑。
“发结，送给你，你戴上很漂亮！”卡瑞尔后退了两步，满意地点点头。
“嘻嘻，真的吗？”阿迪娜摸着头侧，红宝石般的漂亮大眼睛又笑眯成缝，“阿迪娜很漂亮！”
“阿迪娜，过段时间，有人会一起进黑域，去猎杀你说的大虫子。”卡瑞尔想起了亚尔薇特的承诺，于是赶紧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小小痴愚之母听懂了，几根触腕开始激动地在半空中挥舞：“打死大虫子，阿迪娜也要去！”
“不，你不能去，阿迪娜，记住，你不要出现！”卡瑞尔赶紧按住了阿迪娜的胳膊，表情十分严肃，“亚尔薇特大人很厉害，但是，你不要让大家看到，一定！”
“哦……”小小痴愚之母有些失望，触腕垂下，在神泪绿洲里胡乱搅动。
“阿迪娜，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卡瑞尔打算转移话题，坐到了雪白少女的身边，仰望闪烁着红色荧光的黑色天幕，开始回忆儿时的趣事。
小小痴愚之母听得很认真，她现在的语言表达和理解能力，随着和卡瑞尔的不断互动，已经越来越强，当听到卡瑞尔掉进水井的丑事后，气腔里还发出了可怕的笑声。
月华蒲公英，还在孕育它的孩子，一株株形状各异的雪白花草，在夜风下微微晃荡。每一个神泪绿洲的圣洁生命，仿佛都在陪伴倾听来自光明世界的故事。
卡瑞尔一边收罗神泪绿洲里的高价值花草，一边讲述着一个个属于自己童年的搞怪趣事，阿迪娜则捏着一朵月华蒲公英的花团，听得津津有味。
“……好了，故事讲完了，以后你也要讲故事给我听……嗯，我要回家了，下次再来找你。记住我说的话，如果我身边有其他人，你不要出来。”
卡瑞尔的第二个布袋也装满了，拍拍身上的散碎草叶，看了下天边的巨月位置，才知道和阿迪娜又待了好几个小时。
“阿迪娜，也送你礼物！”
小小痴愚之母晃动着触腕尖端的发结，突然把头囊凑到了黑色短发少女的额头边。
卡瑞尔吓住了，因为阿迪娜居然捧起了自己的脸，红润的小嘴直接亲了上来，小舌头甚至还撬开了自己的嘴。
一汩汩香甜的液体，从雪白少女的嘴里缓缓流入卡瑞尔的口腔。
曾经体验过的、却无法正确描述的奇妙共鸣，持续充盈、震荡着灵魂深处的力量之渊，让卡瑞尔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呻吟。
小小痴愚之母，把自己泪腺里储存的珍贵的痴愚之泪，全部送入了黑色短发少女的口中。
她很开心，她要让卡瑞尔变得更加强大，这样就能经常陪自己玩，讲故事。
“阿迪娜……”
卡瑞尔脚下一软，跪坐到了草地上，如同醉酒了一样，脸上微微泛红，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