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仁(生卒年不详),字元父,号学舟,燕王赵德昭裔孙,赵希挺长子。居临安(今浙江杭州)。宋末为临安府判官。与周密以词唱和。元元贞二年(一二九六)起为常德路学教授,改辰州教授。

《柳梢青·落桂》是咏物词。该词以桂花凋落为切入点,融合月宫神话与现实景物,贯穿爱花惜花的主题。词作上片借助唐玄宗游月宫传说,联想《霓裳羽衣曲》舞罢后仙梯露冷、桂凋无人问的场景。下片以“金铺满地苔衣”“似斜阳未移”等意象描写落桂堆积景象,后借“生怕清香”句拟人化表达对残桂消散的怜惜。全篇通过虚实相生的手法,将桂花飘落过程与神话典故相联结,在摹写物态中寄托情思。

柳梢青(落桂)

露冷仙梯。霓裳散舞,记曲人归。月度层霄,雨连深夜,谁管花飞。

金铺满地苔衣。似一片、斜阳未移。生怕清香,又随凉信,吹过东篱。

仙梯上露冷风寒,唐玄宗登月后遇女仙歌舞翩翩,顷刻间《霓裳羽衣曲》音尽人散,帝王记下了曲谱又返回人间。月宫高高在几层云霄的上边,且深夜里阴雨连绵下个没完,那广寒宫里桂花飞落谁问谁管?

看眼前,桂花飘落似金盖住了地上的苔藓,像一片未曾移动的斜阳光线。怕这满地的清香随秋风飘过东篱,令人闻香后心中滋生许多怜惜。

这首咏物词写落桂。词的上片,奇想落天外,引用神话传说,把眼前的落桂想象成月宫的桂花散落凡间;叹息它们遭到风雨摧残,都无人管。流露出爱花惜花之意。下片先赞美桂花,说它们落地之后,一片金黄耀眼,就像久不移动的满地夕阳;然后又担心秋风再起,将落桂吹过东篱去。这里再一次表达了爱花惜花的心情。

这首《柳梢青·落桂》以“落桂”为题,却通篇不写“桂”字,只以“仙梯”“霓裳”“清香”“东篱”等意象暗点,将桂之飘落写得既空灵又哀婉,仿佛一曲无声的挽歌,在露冷月寒的夜里轻轻回旋。词中时间被拉得很长:从“露冷”的拂晓,到“月度层霄”的上半夜,再到“雨连深夜”的子时;空间也被压得很窄:

从“仙梯”到“金铺”到“苔衣”到“东篱”,不过数丈之地。就在这狭长的时空隧道里,作者把桂之凋零写得既像一场仙界陨落的盛宴,又像一段无人收拾的残梦,层层递进,愈转愈深,最终把“生怕”二字写得像一声轻到极点的叹息,却能在读者胸口回荡很久。

上片以“露冷仙梯”四字劈空而下,便把一个“高处不胜寒”的桂树先钉在云端。“仙梯”二字最耐寻味:桂本植于月宫,自吴刚伐桂的神话以来,便与“天梯”“仙路”脱不开干系;而“梯”又暗含“可上可下”之意,如今“露冷”,梯滑不可凭,桂之坠落便成必然。紧接着“霓裳散舞”一句,把桂瓣比做破残的霓裳羽衣,既写其形之轻盈,又写其质之高贵,更带出一种“天上乐曲终人散”的怅惘。

“记曲人归”四字陡收,把刚刚铺开的“散舞”场面骤然掐断:那曾经按拍记谱的仙人(或词人自己)已转身回房,剩下一地碎衣无人收拾。此处用“人归”反衬“花飞”,用“记曲”暗寓“知音绝”,一收一放之间,音乐感极强,仿佛锣鼓点忽然停歇,只剩一根弦在夜色里微颤。

“月度层霄,雨连深夜,谁管花飞”三句,把时间进一步推向幽暗,把情绪进一步推向荒凉。月虽“度”而不过,雨虽“连”而不止,一“度”一“连”,都是持续性的动词,暗示落桂的过程并非一瞬,而是被夜雨与层霄反复撕扯、久久折磨。

“谁管”二字是明知故问:词人自己就在“管”,却偏要说无人管,愈显孤独。同时,这一句又把桂之飘落与“世无知己”的怨艾绾合在一起,花与人互喻,物我两伤。

下片换头“金铺满地苔衣”,忽作跌宕:上片写花之“飞”,此句写花之“定”。桂瓣细小,金黄如碎金,落在久无人迹的石阶上,与青苔斑驳交织,便成“金铺”之状;而“苔衣”一词,既写青苔之厚,又暗示此地久无人到,与上片“谁管”遥相呼应。

更妙的是词人把这满地的“金铺”想象成“似一片、斜阳未移”:明明夜雨连宵,何来斜阳?这是记忆里的斜阳,是昔日桂花盛放时,夕照铺地的幻影;如今花虽落,影犹在,以“未移”二字把时间的“过去”硬生生嵌进“现在”,造成一种“旧日阳光”与“当下冷夜”并置的错愕,令人陡生“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之痛。

结拍“生怕清香,又随凉信,吹过东篱”三句,把全词所有视觉、听觉、触觉的碎片,最终收束到“嗅觉”这一最幽微、最难以捕捉的感官上。桂之香本清冽,经雨而愈远,经夜而愈冷,词人却用“生怕”二字,把本属自然的“清香”写成有脚有翼、会随“凉信”(秋风)而遁的精灵。

“东篱”用陶潜“采菊东篱下”典,菊与桂同属秋英,而菊在东篱,桂在月宫,本有仙凡之隔;如今桂亦坠落人间,却连这点“同处一地”的缘分也怕保不住,要被秋风重新吹回不可知的远方。一个“又”字,暗示这样的离别已非首次;一个“生怕”,把词人欲挽留而不能、欲伸手又缩回的心理写得极细腻。全词至此戛然而止,却留下一缕似断还续的冷香,在读者鼻端袅袅不散。

综观全篇,词人用“仙梯”“霓裳”等缥缈意象,把桂之坠落写成“天女散花”式的神话残景;又用“金铺”“苔衣”“东篱”等人间语汇,把它拉回“斜阳旧石”式的尘世现场。神话与尘世、记忆与当下、盛景与衰景,在短短的五十一个字里反复拉扯,最终都归于“生怕”二字——那一点对美好终将逝去的、近乎神经质的惊悸。

词人写花,实是写人;写“清香”被风吹去,实是写“知音”被世情吹散。通篇无一字煽情,却字字带泪;无一字写“愁”,却句句是愁。读罢掩卷,仿佛也有一股凉信穿窗而入,把人心口最后一点余温,悄悄吹冷。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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