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偏殿内,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

玄石长老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清虚长老闭目凝神,眉头却始终未曾舒展。

玉衡长老罕见地没有拿出他的瓜果,而是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目光不时瞟向静室的方向。

殿外,楚逸强行安抚住哭到几乎虚脱的林小溪,让她在一旁的蒲团上休息,自己则如同门神般守在殿门口,脸色苍白,拳头紧握。

晚晴和柳清絮也并未离去,两人站在稍远的廊下,沉默不语,脸上都带着未散的担忧。

晚晴指尖下意识地捻着衣角,而柳清絮则时不时焦躁地望向殿内,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骄纵模样。

所有人的心神,都系于静室之内。

静室内,气氛更是紧张。

药堂长老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双手虚按在疏月心口上方,精纯温和的木系灵力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她那破碎不堪的经脉与几乎熄灭的识海,试图修复那些损伤。

妙音阁的长老盘膝坐在一侧,唇边抵着一支翠玉短笛,清越空灵,音律化作肉眼可见的淡绿色波纹,如同温柔的水流,一遍遍洗涤冲刷着疏月被龙煞之气和心魔侵蚀的神魂。

那音律似乎能穿透一切屏障,抚平最深的躁动。

瑶池仙宗的那位高手则祭出了一座小巧玲珑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莲台虚影,悬浮于疏月眉心之上。

净世莲台的光芒虽不耀眼,却带着稳固本源的力量,牢牢护住她最后一点真灵不散,并缓慢地逼出渗入骨髓的顽固煞气。

三人配合默契,显然已是尽了全力。

然而,疏月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了。

肉身经脉断裂多处尚在其次,最致命的是心脉受损极重,那是道心崩溃引发的反噬。

她就像一个被打得粉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琉璃盏,稍有差池,便会彻底崩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药堂长老的眉头越皱越紧,妙音阁长老的笛声中也带上了急切。

就在外界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

静室内,一直昏迷毫无动静的疏月,忽然极其轻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虽然细微,却让三位施救者精神一振!

“有反应了!”药堂长老低呼一声,更加小心地控制着灵力。

笛声陡然变得更加舒缓悠扬,如同母亲温柔的摇篮曲,引导着那丝微弱的神识归于安宁。

莲台的光芒也稍稍明亮了几分。

然而,疏月的反应并非全是好事。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冷汗,似乎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破碎的识海里,那些导致她崩溃的画面晴晚冰冷绝望的眼神,晚晴温柔的试探,柳清絮的纠缠,林小溪依赖的目光,以及自己所有失败可笑的“苟命”行为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烁,形成令人窒息的噩梦。

“不…不要…”她无意识地呢喃。

“…对不起…走开…都走开…”

那是深陷心魔无法自拔的表现。

药堂长老脸色一变:“不好!心魔反噬太烈!外力只能暂稳,若她自身意志无法挣脱,只怕…”

只怕即便救回来,也是个心神俱损,道基尽毁的结局,甚至可能永远沉沦在自我构建的痛苦幻境之中。

室外,一直以神识密切关注内部情况的玄石长老猛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声响,脸上怒其不争的情绪更重。

清虚长老深深叹了口气。

玉衡长老也收起了所有散漫,面色凝重。

他们都明白,外力的救援到此几乎已是极限。

接下来,能否醒来,能否真正脱离危险,全靠疏月自己能否熬过这场心神劫难。

而此刻,在疏月那片混乱破碎的识海深处。

她仿佛又回到了堕龙裂隙,煞气撕扯着她,晴晚痛苦质问声回荡不休。

“为什么!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放弃?你欠我的!你不准死!”

紧接着,画面一闪,又是林小溪哭喊着“老师不要我了”,是晚晴凝重的眼神,是楚逸的脸,是玄石长老那声“枉费天赋!辜负期望!”的怒斥…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面孔,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网,将她牢牢困住,不断拖向绝望的深渊。

“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让我死吧…解脱吧…”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之时。

一双温暖而颤抖的手,穿透了层层幻象,再一次紧紧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一个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狠狠撞入她的识海:

“疏月!抓住我!不准放弃!”

“你说过我是傻子!那你就要负责看着我这个傻子!不准丢下我!”

“活下去!我命令你活下去!”

是晴晚!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或许是两人之间那复杂而深刻的联系,或许是寂心剑诀某种不为人知的共鸣,她的声音竟穿透了识海的混乱,清晰地传递了进来!

疏月剧烈地颤抖起来,挣扎起来。

“晴晚…”

“那个傻子…还在…”

外界,所有人都看到,昏迷中的疏月,眼角忽然滑落两行清晰的泪珠。

而她那只一直无力垂落的手,手指极其轻的弯曲了 一下,想要抓住什么。

一直守在最近处的晴晚,感受到了这股微弱的回应!

她瞬间泪流满面,却更加用力地一遍遍地重复着:“抓住我!疏月!我在这里!活下去!”

静室内外的长老们也都察觉到了这至关重要的变化!

“快!稳住心神!引导她!”药堂长老大喜过望,急忙加大灵力输出。

笛声与莲台光芒也配合着达到一个高峰。

内外的力量,在这一刻,因为晴晚那不顾一切的呼唤和疏月心底最终被唤起的一丝微光,形成了奇妙的共鸣。

疏月的呼吸,似乎逐渐从之前的微弱紊乱,变得稍微悠长了一些。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不断流逝的生机,终于…被勉强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一场艰难的拉锯战,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但距离真正的苏醒和康复,依旧前路漫漫。最大的关卡心魔,仍需她独自面对。

但至少,那求死的意志被打破了。

但心魔岂会轻易放过她?

那由无尽愧疚自我否定编织成的黑暗幻境, 变得更加狰狞扭曲。

无数个“疏月”出现在她周围,有的冰冷嘲讽,有的泣血控诉,有的疯狂大笑。

“看啊!你就是个失败者!”

“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你对不起所有人!尤其是晴晚!你毁了她!”

“你以为有人救你就能改变什么?醒来继续面对这一切吗?你承受得住吗?!”

这些声音不断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智,试图将她再次拖入沉沦。

疏月的意识在痛苦中挣扎,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放弃的诱惑是如此巨大,沉入黑暗就能获得永恒的宁静…

“是啊…太累了…放手吧…”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再次被瓦解时。

“不准放弃!”

晴晚那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股灼热情感的意念洪流,强行冲破了心魔的重重阻碍!

那意念中,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只有最纯粹不容置疑的“不准”!

紧接着,另一道微弱的意念也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带着哭腔:“老师…月姨…快醒醒…小溪害怕…”

是林小溪!

她不知何时,也凭借着那份纯粹的牵挂,将微弱的意识触碰了进来。

然后,是晚晴那温柔的声音,如同清泉滴入心田:“胧月长老,过往皆云烟,唯愿君心安。”

伴随着的是一段舒缓的护魂曲调。

楚逸沉稳的鼓励,清虚长老的叹息,玉衡长老复杂的关切,乃至玄石长老那怒其不争的咆哮…一道道熟悉的或清晰的意念,如同星星点点的光芒,穿透识海的黑暗,汇聚而来。

它们或许微弱,却真实存在。

这些意念,代表着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结。

并非全是痛苦与纠葛,也有温暖,担忧,依赖,甚至…责骂背后的关怀。

“他们…都在?”

疏月混乱的意识中,这个念头像萤火亮起。

心魔的咆哮变得更加疯狂,试图吞噬这微弱的光点。但这一次,疏月没有再完全被淹没。

她看到了幻象中,晴晚那双流泪的双眼。

她感受到了小溪那全心全意的依赖。

她听到了晚晴曲声中的祈愿。

甚至…玄石长老的怒骂,此刻听起来也不再那么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踏实感。

“我…真的被如此憎恶着吗?”

“还是说…我也被需要着?关心着?”

“即使…是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

痛苦依旧存在,自我否定依旧盘旋不去。

但在这片绝望的战场上,终于有了一丝别样的东西在生根发芽。

那是对他人心意的感知,是一份沉甸甸的无法再轻易抛下的“责任”。

“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就这样死…”

“死了…那个傻子真的会做傻事…”

“死了…小溪怎么办…”

“死了…欠下的…就真的再也还不清了…”

求生的意志,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

她开始主动地聚集那些散落的光点,那些来自外界的呼唤和关心,将它们作为对抗无边黑暗的武器。

“滚…开!”她在识海中,对着那些心魔幻影发出了微弱驱逐!

现实中的身体随之剧烈一颤!

“有变化!”药堂长老立刻感知到,“她的神魂在主动排斥心魔!快!助她一臂之力!”

妙音阁长老的笛声陡然拔高,化作清越凤鸣,直冲云霄,涤荡邪祟!

瑶池高手催动莲台,净世白光大方光明,烈日融雪,驱散黑暗!

药堂长老的灵力更加汹涌涌入,修复着受损的根基!

内外合力!

“疏月!” “老师!” “胧月长老!”

室外的众人也感受到了这股变化,全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晴晚更是死死咬住了嘴唇,指甲掐入了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

静室内所有的光芒和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疏月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最终,艰难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前是模糊的光影,和几张焦急万分的面孔。

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充满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一切的战争。

但那双眸子里,终于不再是求死的麻木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醒过来了。

晴晚猛地捂住了嘴,泪水再次决堤,却是喜极而泣。

林小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晚晴松了一口气,软软地靠在廊柱上。

楚逸重重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殿内的清虚掌门和玉衡长老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就连玄石长老,那岩石般的脸上也似乎松动了重重“哼”了一声,却别开了头。

疏月醒了。

从堕龙裂隙的死亡边缘从心魔的疯狂吞噬中,被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身体的创伤或可治愈,但心灵的千疮百孔,那几乎摧毁她的迷茫,才刚刚开始显现。

醒来,或许只是另一段更加艰难旅程的开始。

但无论如何,她还活着。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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