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里比往日更暖和些,阮栗把最后一块松针铺在角落,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洞壁被她用石子划出许多歪歪扭扭的印记,有圆滚滚的小仓鼠,有盘成圈的大蛇,还有几颗画得格外认真的坚果——那是她偷偷记录和夜璃相处的日子,每多一天,就多画一道浅痕。

她蹲在最深处,指尖拂过刚打磨好的鹅卵石。这颗石子是她寻了三天才找到的,圆润得像颗大榛子,被她用细砂磨了整整半日,表面光滑得能映出模糊的影子。她捏着小刻刀,小心翼翼地在侧面划了道流畅的弧线,划到末端时故意留了个小小的勾,像极了夜璃化出原形时,尾巴尖轻轻翘起的弧度。

“在忙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林间的寒气。阮栗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石子塞进铺着的干草堆深处,还不忘用几片大叶子盖住。转身时,夜璃已经站在洞口,肩上扛着只肥硕的野兔,兽皮缝制的裙摆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和草屑,显然刚从远处回来。

她最近总往西边的黑风谷跑,那里地势险峻,长满了带刺的荆棘,回来时身上常带着或深或浅的划伤,却从不肯说去做了什么。

“没、没忙什么。”阮栗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夜璃的小臂——果然,那里又添了道新的划伤,鲜红的血珠正顺着冷白的皮肤往下渗,“你又去黑风谷了?不是说过那里危险吗?”

夜璃把野兔扔在洞中央的火堆旁,动作自然地坐在铺好的兽皮上,抬眸看她时,深红的瞳仁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捡到好东西了。”她说着,反手从腰间解下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扔给阮栗。

布包落在阮栗怀里,沉甸甸的。她打开一看,里面竟滚出颗拳头大的紫水晶,晶体剔透,在洞口漏进来的微光下泛着幽幽的紫光,像把凝固的夜色。

“这是……”阮栗惊得睁圆了眼睛,指尖轻轻碰了碰水晶的棱角,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她知道这种水晶很稀有,据说能聚灵气,是修行的好东西。

“给你磨石子玩。”夜璃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递过来一颗普通的鹅卵石,“黑风谷深处的石缝里嵌着的,敲了半天才弄出来。”

阮栗捧着紫水晶,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划伤,心里又暖又涩。她放下水晶,快步走到夜璃身边,抓起她受伤的小臂,从随身的小布包里翻出草药,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撒:“说了不让你去那里,你看,又弄伤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嗔怪,指尖却放得极轻,生怕弄疼了对方。

草药带着清苦的味道,撒在伤口上时,夜璃的手臂微微绷紧,却没吭声,只是垂眸看着阮栗专注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鼻尖因为着急而微微泛红,浅棕色的卷发有几缕滑落到颊边,被她下意识地用没受伤的手拨开。

“昨天看到你藏石子了。”夜璃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刻意压下的笑意,目光越过阮栗的肩膀,落在干草堆的方向,“刻的是我?”

阮栗的动作猛地一顿,脸颊“腾”地红了,像被火烤过一样。她慌忙收回手,想解释什么,却因为太急,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石臼,里面研磨到一半的草药粉撒了一地,混着细碎的石子,像铺了层绿茸茸的地毯。

“我、我不是……”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手忙脚乱地去捡石臼,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

夜璃却忽然笑了。那笑意很淡,从眼角的红痣漫到嘴角,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的暖意。她伸手,轻轻拂去阮栗颊边的一缕碎发,指尖的凉意让阮栗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

“刻得不像。”夜璃的指尖停在她的耳后,声音带着点戏谑,“我的尾巴可比那弧线好看多了。”

阮栗愣了愣,想起前几日在溪边,她偶然撞见夜璃化出半条蛇尾,在水里清洗皮毛。那条墨色的巨尾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磷光,鳞片层层叠叠,摆动时像流动的绸缎,确实比她刻在石子上的笨拙弧线好看百倍。

她的脸更烫了,埋着头不敢看夜璃,只听见对方起身的声音。夜璃不知从哪里摘来根青灰色的鹰羽,尾端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显然是刚捕猎时掉落的。她抬手,轻轻把羽毛插在阮栗的发间,动作温柔得不像她。

“明天跟我去黑风谷的石滩。”夜璃说,“那里的石头又平又滑,捡回来的,能刻出你想要的任何形状。”

阮栗抬头时,正撞见夜璃低头往火堆里添枯枝。火光跳跃着,在她冷硬的下颌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长长的睫毛被染成橘红色,连带着那双深红的瞳仁,也仿佛淬了火,比往日柔和了许多。

“对了,”夜璃忽然又开口,往火里添了块干透的松木,火苗“噼啪”一声窜高了些,映得她侧脸更亮了,“昨天去山下的村子换盐,听见老猎户说,村东头的铁匠能打银镯子,样式很精巧。”她顿了顿,看向阮栗一直攥着石子的手,“你不是总说石子硌手吗?打两只银的,戴着舒服。”

阮栗的手指猛地收紧,掌心的石子硌得生疼,却比不上心里那阵突如其来的悸动。她看着夜璃认真烤野兔的侧脸,看着她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看着她发间沾着的草屑,忽然转身跑回干草堆,把藏在里面的鹅卵石摸了出来,快步走到夜璃面前,往她手里一塞。

“这个……给你。”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夜璃的表情。

石子上的弧线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还带着淡淡的松针香。夜璃捏着石子转了两圈,指尖摩挲着那道不算完美的弧线,忽然起身往洞外走。寒风卷着雪籽灌进来,吹得火堆一阵摇晃。

阮栗正纳闷,夜璃已经回来了,手里多了片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铜叶,边缘还带着锯齿。她拿起火堆旁的小刀,低头在铜叶背面刻了起来,刀尖划过铜片的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片刻后,她把铜叶递给阮栗。

铜叶背面,刻着三个字,笔画有些歪歪扭扭,却看得很清楚——“栗与璃”。

“扣在石子上。”夜璃的指尖擦过阮栗的掌心,留下一丝冰凉的触感,“这样,就算磨得再久,也不会掉了。”

洞外的风更紧了,卷着雪籽打在石墙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谁在轻轻敲门。洞里的火却烧得正旺,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紧紧依偎在一起。

阮栗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把铜叶嵌进石子的弧线里,大小刚刚好,像天生就该长在那里。她忽然听见夜璃低低地说:“等开春了,把这些刻了印记的石子埋在松树下,说不定能长出会摇尾巴的蘑菇。”

阮栗抬头,正好看见夜璃往火堆里扔了把松果。“噼啪”的炸裂声里,火星溅得很高,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像撒了把星星。

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些跳动的火星,悄悄落在了心里最软的地方,生根,发芽,带着暖暖的温度,再也化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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