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考试前自己昨晚放在课桌上的生物课本不见了,不知道被谁拿去复习了,他自己只得在考试前看着课桌发呆。

他的妈妈没有跟班主任说清楚他住院了,导致班主任一直以来都先入为主地认为他请假十几天都是出去潇洒,还时不时跟同学们说发烧十几天早就住院了。

他的班主任会说出这种话也很正常,他就没见过有几个老师不会歧视不与人交际的、消极的学生,自认为那些学生“只会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是自愿的。

但何灯红早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争辩什么,以前他的力气都花在了在初中的一场又一场以一敌多的打架中。

高一遇到那个暴躁的同学后,他最后的力气也就用尽了。

何灯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上了高中后,周围的所有人还是故意跟自己对着干。

他觉得自己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自己每天在学校大多数时间除了呆在座位上、就是呆在床上,没说过几句话,更不可能招惹任何人。

但大家还是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集体中的一个异常,尽管何灯红每一天都在祈祷坐在角落的自己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其实如果硬要细数他的罪行,也是有迹可循的:

他的成绩从高一上学期月考的450分直线下滑——

这都是因为他每天都无法抑制住不堪记忆的涌现,时时刻刻都仿佛接受酷刑,无法集中精神学习,也不明白努力学习自己的不幸人生又能怎样。

他每天都会犯困,上课时哪怕撑着脑袋也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即使学校早上的起床铃响完,他的意识仍被困在睡梦中无法正常醒来,只能自然醒。

有时,他会故意留在宿舍里,哪怕宿舍楼被保安锁上门也不会踏出宿舍半步——

这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突然有了自残的倾向,为了避免自己无意识中跨过那一线、用自己在教室的圆规刺伤自己,便让自己一个人呆着平稳情绪。

人们对那些故意伤害自己身体的人自然是很排斥的,他们无法理解,只能把这种行为当做是卖惨,是十分卑劣下贱的手段。

何灯红通过不经意间旁听别人的谈话明白了这一点,为了不被当做那种人,自然是要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通过这种方式缓解精神的痛楚。

哪怕他明知道自己精神上可能出了不小的问题,但他为了自己能继续过正常的生活、能继续好好上学哪怕根本没办法专心上课……

为了让自己的病历不会沾惹上任何精神病史,为了周末还能好好呆在家里稳定情绪、而不是去老远的城市花钱看心理医生,他只得装作没事。

他竭尽全力的维持住自己作为一个没有疾病的正常人的人设,不依靠任何药物和心理疏导,在同学的嘲笑、老师的鄙夷、父母的戏谑中苟延残喘。

他成功的骗住了所有人,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会变成这样是完全自愿的,而不是因为任何事的影响——

哪怕有人问他是不是有精神问题,他也果断的回答没有,谁会承认自己有病呢?

他就在这样所有人都故意跟自己对着干的情况下,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挣扎地从名为“心理阴影”的沼泽中爬出了半个身子。

尽管疾病还是时不时的突然发作,让他痛苦万分,但他起码终于能够继续跟莫名其妙的生活对着干,与现实互相侵犯。

他开始重新学习,尽管他在无意识中落下了将近两年的高中课程,但他还是不愿就这么什么也不做——

既然自己好不容易终于缓过劲来了,不干点什么不就辜负了自己两年来的苟延残喘吗?

哪怕明知100%考不上大学,何灯红也仍然逼迫自己像从前没病没灾时那样认认真真的学习,因为这是他跟现实唯一的斗争方式。

最后,他果不其然的在现实的重锤下落败。

落下了两年的高中课程,这两年中也没写过作业,再怎么努力学习,也无法覆写他现在对数学等科目一窍不通的现实。

当他得知自己没考上大专,索性也就放弃了高考的意愿,毕竟上学是需要钱的,他不想再浪费家里的钱,哪怕家里人瞧不起他。

“我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明明从小到大产生过那么多次自杀的念头,明明知道继续活着也只能受罪,为什么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呢?”

他常常会想,如果自己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十分正常的人生,那自己会不会非常普通的考上大学,然后成为一个被专家调侃的“孔乙己”?

但现在这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孔乙己也好,骆驼祥子也好,都不过只是这个社会的底层人,是那些信仰丛林法则的人所欺凌的对象。

何灯红喘着粗气,从纷乱的思绪中渐渐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进裤兜,指尖触到一张柔软、边缘有些起毛的纸币。

他把它掏出来,是一张皱巴巴的一元钱。

他将这块钱凑到嘴边,狠狠地亲了一口,冰凉的纸张触感奇异地带给他一丝扭曲的慰藉。

他心想:“虽然钱不会动,但它起码可以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帮助自己;虽然钱不会说话,但它起码不会嘲笑自己。钱这玩意儿,比什么东西都重要。”

这念头简单、粗暴,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他从情感的漩涡里暂时浮上来喘了口气。

刚才那通发泄似乎还不够,远远不够。

文字怎么能完全承载他这些年吞下的苦水?

他需要更实质性的报复,更恶毒的手段,要像钝刀子割肉,让对方也尝尝那种漫长而细碎的痛苦。

一个阴暗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成型,伴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快意。

他重新抓起手机,点开转账,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除了维持最基本吃住用度之外所剩无几的钱,全部以红包的形式发送给了备注为“妈”的那个账号。

在备注栏里,他刻薄地写道:“赏你的。”

他觉得自己这是在拿钱羞辱刚刚被自己像狗一样训的妈妈,更是一种宣告——看,你看不起的儿子,现在是你需要伸手要钱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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