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纹解锁失败了几次,他有些不耐烦地输入密码。

屏幕亮起,首先弹出的是一条未读短信的预览,发送时间显示是昨晚23:47,来自备注为“妈”的联系人。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胸腔里某种熟悉的滞涩感开始弥漫。

拇指悬在屏幕上方片刻,才点了进去。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甚至称得上平淡:“妹妹学校放暑假回来的时候,你回不回来看看?”就这一行字。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得近乎冷酷。

何灯红盯着那行字,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起初是安静,房间里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声。

然后,一种极其古怪的、压抑不住的嗤笑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起初是低低的,带着气音,接着越来越响,越来越失控,最后变成了某种介于大笑和呛咳之间的剧烈声响,震得他单薄的胸膛都在发痛。

他笑得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却不是因为愉悦。

荒谬。

太荒谬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母亲发这条信息时的表情和语气——

大概是一边算计着妹妹的日程,一边像是忽然想起还有他这么个废物儿子,顺带问一句,或许还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仿佛在说——

“给你个机会回来表现一下。”

笑了好一阵,他才喘着气停下来,脸颊肌肉却因为那突兀的笑容而微微抽搐。

一股灼热的、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怨愤猛地冲上了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

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却异常用力地戳击着冰冷的屏幕键盘,打字速度快得几乎要擦出火花。

他先是直接回复:“回去看看?看什么?看你怎么嫌弃我?”

觉得不够,又飞快地追加,语句几乎不加整理,任由情绪倾泻:

“从小到大,你只关心我的成绩!你除了骂我废物、骂我没出息、骂我丢人现眼,你还给过我什么?啊?”

“我喜欢点什么,反正又不是打游戏!在你眼里就全是垃圾!一文不值!你除了会嘲笑我、鄙夷我,你还会干什么?”

打字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些,指甲磕在屏幕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记忆里那些被贬低、被否定的画面一帧帧闪过,每一次期待后的冷水,每一次尝试后的嘲讽。

他感到眼眶发热,但绝不是因为悲伤。

“我需要你帮我的时候呢?那么多回!对你来说就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事,你帮过我吗?你没有!你就在旁边看着!”

“看着我出丑!看着我碰壁!你恨不得我摔得更惨一点才好证明你骂得对是吧?!”

他几乎是在嘶吼,尽管声音只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粗重的喘息。

楼外又响起了枪声,比之前更近了些,但他浑然不觉。

最后,他敲下了最核心的怨毒,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你现在问我回不回去?你是因为想我了?狗屁!你是因为妹妹要回来了,顺便看看我这个儿子还能不能榨出点钱来吧?”

“你只关心我能不能给你赚点钱打过去!要是没钱,你恨不得我死在外面永远别回去!滚得越远越好才对你的心!对不对?!”

“你根本就不是想让我回去!你只是想知道我还能不能有点用!”

写完最后一句,他看也没看,狠狠地点击了发送。

“已发送”提示出现的那一刻,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将手机摔在旁边的破床垫上。

手机弹了一下,屏幕暗了下去。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股激烈的情绪还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往日的记忆,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

他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崩溃大哭,妈妈就在一旁不管不顾——

等到他十七岁时,他妈妈还硬要推卸责任,说不知道他崩溃大哭是因为他很难受,责怪这都是因为他当时没有说出来。

当时何灯红听到自己的妈妈说出这种话,嘴巴微微张了张,双眼茫然无措的四处看了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自己说出的话能有什么用。

他想起自己在高一的时候有那么一个脾气暴躁的同学,因为看自己不顺眼,就对自己大吼大叫,用各种言语辱骂了整整一节自习课。

那个同学一边辱骂他,一边接受其他同学的安慰,那些同学安慰那个同学说:“不要跟这种人见识。”

他想起了他问那个脾气暴躁的同学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跟别人大声说自己的坏话,那个同学直接霸道的回答:

“我跟别人说你坏话关你屁事啊?!”

何灯红便也这么回答:“那你管我干什么,关你屁事啊?”

于是两人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最后那个同学实在是忍受不了,直接放弃了嚼舌根开始骂人。

很快,那个同学激起了何灯红旧时的创伤,无论是关于初中的还是家里的一切不堪记忆……全都不可控制的将何灯红压垮。

就像一座水坝,突然决堤。

何灯红开始变得消沉,开始变得麻木——他感觉身体很累,却就是放松不下来;他感觉自己很困,却怎么也睡不好。

他每天醒来就感觉大脑像是被一根烙红的铁棍捅穿一般疼痛,同时脑子里还涌现出许多不堪记忆的碎片,时时刻刻都陷在过往的记忆中无法自救。

症状最严重的一次是在高一下学期,他连续十几天40度高烧不退,一定要打一针退烧药才能退烧,他感到这些天像泡在开水里度过一样。

当他再次支撑着自己回到学校,迎接他的,是他的好几本课本都被不知道哪个同学弄烂、并且在里面的许多书页还乱涂乱画。

而且,还有课本不见了。

他当时感觉自己几乎都快要晕过去,心中泛不起半丝愤怒的涟漪,只感到身体自上而下的疲惫和麻木。

但何灯红还是用自己仅剩的力气稳住自己的身体平衡,因为没过一两天就要开始合格性考试了。

只是当时的他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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