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自语：“要不，去爬山吧。”
骑上单车，穿过街道。新鲜柿子与糖炒栗子的香气在空中弥漫。如果说秋天一定需要一种味道，那它们必定不可或缺。姜春围上围巾，不远处就是他要去的车站。
去往乡下用了一个小时。泥泞的老路让空气格外潮湿。站台下，一位八旬老汉笑盈盈地站着。他向姜春讨烟，姜春便为他点上。
“来爬山是吧？”
“是啊，终于是到季节了。”
“好啊，好啊！多爬爬，再不爬，过几年都忘了山是什么样了。”老人叹了口气，“我看网上那些山啊……楼梯、缆车，什么都修得好得很。唉，可这样下去也不好，搞得以后没‘山’了。都是人造出来的‘山’，这山里有什么？是怎么来的？没人知道了。”
“时代在变。”
“时代！”老人笑了，“我那个年代的山可好玩了。就一个劲儿往上爬，还有仙人果。那东西小时候我可喜欢了。现在都死了，给人砍了。山在变，人也在变，偶尔来来挺好！嘿嘿，知道年轻人还有你这样的，就挺好。过去我们做了那么多，没白做。不仅记得山，还记得我们。”
“哈哈，那是当然。记住过去，可是向前走的唯一办法。”
“年轻，就是好！去吧，山就在那儿。”
“嗯，走啦。”
通往山脚的路上有大片田野，田间孤零零立着一座老屋，早已腐朽。几年前，屋里的老人死了，姜春还参加了葬礼。之后那地方就空置着，一点点凋零。物哀，姜春告诉自己。对事物的一种莫名哀伤，说不清道不明，但偶尔感受一下，也算不错。
他闻到了午饭的香气。掏出手机，刚过十二点，他饿了。消息弹出——梦瑶也说她饿了。
午饭后，姜春来到山脚。这座山算不上高，大约两小时可登顶，下山更快。几个牵狗的登山者偶尔从他身边经过，让他显得像个异类。但他并不在意，只是默默前行。
秋季的山有着不一样的声响。那是一种异样的生机勃勃，仿佛只在彻底凋零前短暂存在一瞬。姜春盯着枯叶出神，直到一声狗吠才惊觉自己还在爬山。他俯瞰山下，村子相较去年又小了一圈。世界正在坍缩，而人们假装看不见。
他想拍照，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是梦瑶的消息：她准备去工作了。姜春这才想起，酒吧快开门了。
下山没花太多时间。虽然太阳已显衰老之态，但余晖还会持续一阵。登上巴士时，他还想着回家洗澡，可回到城市后，只想尽快赶回酒吧。
老汉的话一直萦绕心头。时代的确在变，但好坏难辨。过去对他来说太短，甚至需要一辈子才能真正理解到底什么才是过去。他回头望去，车站里依旧有人在等待。他向前踏去，脚下的踏板似乎比平时更轻盈。
“独白”的招牌，几日前被翻新了以次。之前的LED灯坏了之后，老板终于算是开窍了。明晃晃的招牌在夜里，一下就能被找到。就是那极简的设计风格，还是和之前一样让人不太提得起兴趣。
停好单车，推开门。刚开业的酒吧里只有一位客人。她坐在吧台前喝着啤酒，正手舞足蹈地和扎马尾的同事聊得热闹。姜春走进厕所，换上工作服。等他回来时，两人已吃上了糖炒栗子。后来，当姜春问起，同事说：“这栗子是从你今早去的那座山采来的。山的一面属于那位客人，那儿的栗子树每年都会丰收，今年也不例外。”
姜春没好气的回答道：“山不属于任何人，栗子也只是刚好长在那里而已。山就是山，人什么也做不了。”
同事回答：“那可不一定，如果山就是山的话，那酒吧也应该没有老板才对。如果谁都不属于，那么也只会落得一个欠佳管理而已。”
“那就该让自然都被资本化吗？”
“不然呢？”
当然，这些已是后话。那天晚上的姜春，因久违的休息而神清气爽。他站在吧台后，感受着喜悦，连烟都失去了往日的必要性。他接待客人直至午夜，心中迫不及待想要与她分享那座大山。就像分享一张从山顶俯瞰世界的照片。
他望着路口，直到午夜，梦瑶终于来了。她穿着一贯的工作服，像在黑暗中潜行。她拎着个塑料袋走到吧台前，里面装的是秋天。
“给你带了柿子。”梦瑶把袋子递给姜春。
“不是你家寄来的吧？”
“当然是路边买的。”她笑着回答。
姜春接过柿子，思索片刻。
“要喝一杯秋天吗？”
“要！”梦瑶回答。
打火机的火焰驱散黑暗，白烟燃起，向高处飘散。梦瑶注视着姜春，一如往常。她抽着烟，一点也不觉得冷。
1.5oz Jameson 爱尔兰威士忌，0.75oz 榛子糖浆，0.5oz 黄柠檬汁，0.25oz 柿子汁。将所有原料加入已放冰的摇壶，用力摇匀至壶身结霜。滤入威士忌杯，加入碾碎的新鲜柿子。
“一杯，柿子威士忌酸。”姜春将酒推向梦瑶。
“看上去好不一样。”
“因为是第一次做。”
“出了岔子，一定是柿子的问题。”
“找借口也该是调酒师的事才对。”姜春笑着擦净摇壶。
“姜春啊？”梦瑶忽然问。
“怎么？”
“叶子都黄了吗？”
“都快掉光了。”
“这样啊……”
姜春拿起梦瑶放在吧台上的烟，放进嘴里，却不点火。他朝她靠近。
“秋天不是就在这里吗？要是连这一杯都不喝，秋天可真要跑了。”
梦瑶笑着为他点火。
“秋天可没办法被一杯酒装下啊。”她轻声说。
“是啊，一座山也装不下秋天。”姜春稍稍后退，“再说，到底什么是秋天？一颗柿子，一包糖炒栗子，几棵枯树，几只狗，几片田，几位老人，几杯酒……这些都可以是秋天。可到底，什么是秋天？”
“我也不知道。”梦瑶抬头看他。
“那就别管了，喝酒吧。”姜春举起空杯，“反正秋天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之后是冬天，再之后是春天。夏天适合犯错，冬天适合休息。我们啊，都太自以为是了。”
“敬我们的自以为是！”梦瑶举起酒杯。
“等等。”姜春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也举杯，“敬秋天，敬柿子，敬我们的自以为是。”
“好诡异！”梦瑶尝了一口，皱眉又笑。
“冬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爬山吧？”
“为什么是冬天？”
“可能……秋天已经太迟了吧。”
梦瑶轻轻戳了戳他。
“你可不要只是说说而已啊。”她将抽了一半的烟递向姜春。
姜春犹豫片刻，接过，深吸一口：“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