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洁白的光,在夜里很是扎眼。梦瑶刚刚完成轮班,唯一想做的只有抽一支烟。

那天是梦瑶母亲的忌日,可她却仍困在那家便利店。伤心的事需要很多年才能淡忘,有些甚至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她点起一支雪莲,看着那缕缕白雾与星星火光渐渐消散。午夜马上就要过去,母亲的忌日也即将结束。年轻时,母亲随时代奔波,从南到北,追逐理想与执念;年纪大了,她找了个男人,有了孩子,又沉迷于自我牺牲。梦瑶从小就喜欢她,若她没有离世,梦瑶只会更爱她。

她望着残缺的月亮眨了眨眼,越来越冷的天气让她打了个哆嗦。

“借个火?”姜春衔着一根苏烟,走近梦瑶。

梦瑶从口袋里摸索了两下,很快掏出刚才用过的打火机。风接连吹灭了火焰两次,也让他们靠得越来越近。终于,在合力挡住所有风之后,姜春点燃了烟。

自从那夜之后,姜春就不再抽万宝路了。没有什么是非黑即白的,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他渐渐明白,应当多看看,多拥抱那些未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连万宝路本身也在变。于是,他丢掉了对尼古丁的执念,转而追寻一种更微妙的东西。

对未知的向往。

“怎么一个人抽烟?”姜春问。

“平时不都是一个人吗?”梦瑶盯着月亮回答。

“来我那儿抽吧,天气越来越冷了,不是吗?”

“总不能天天去吧?”

“你不是已经一周没来了吗?”

梦瑶沉默片刻,忽然问:“姜春,人死后,会被忘记吗?”

“我想,会吧。”

“即使是很重要的人呢?”

“无论多重要,终究都会被忘记。”

“那你会想吗?”

“当然会。没有人不会去想。”

梦瑶又一次将雪莲送到嘴边,悠扬的烟雾随风飘散。姜春注意到,那烟头正在迅速燃尽。

“存在主义危机?”他问。

“嗯。”梦瑶点头,又追问,“姜春,你也有过吗?”

“每个人都会有的。”

“那你……是怎么度过的?或者说,你为什么没死?”

姜春挠了挠头,有些扭捏:“这听上去可能像在装腔作势,但我一直觉得,自杀是一种背信弃义。胆小鬼才选择死,死不过是一种逃避罢了。年轻时我也想过这些,但现在回头看,太幼稚了。”

“幼稚吗?原来如此。”

“对,幼稚。我们啊,都需要一点东西才能活下去。什么都好。烟、酒、你我、音乐、爱情……什么都好。”

梦瑶忽然笑了:“要不,喝一杯吧?”

“我来调!”

姜春工作的酒吧名叫“独白”。那是梦瑶第一次注意到,藏匿在黑夜中的招牌,仿佛刻意为之。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夜色与酒精欺骗,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姜春曾告诉梦瑶,这家酒吧起初只做熟客生意,后来靠着口口相传,也吸引了一些外地人。老板自然希望生意越做越好,可老一辈的执拗让他对社交媒体望而却步。几年前,他看着同行在互联网上飞黄腾达,可当机会真正降临,他又总是抓不住。

推开门,酒吧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在梦瑶看来,生意冷清似乎是这里的常态。来到吧台前,姜春脱下外套,穿过吧台。这本该是他的休息日,只是在闲逛时遇见了梦瑶,便临时起意。

他拿起摇壶,连问都没问,就开始调酒。梦瑶也默契地等待着,仿佛把命运交给了上天。她将烟盒丢在桌上,用手托着下巴,目光从酒柜游移到吧台,最终停留在姜春身上。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姜春也和她一样年轻。

2oz 调和苏格兰威士忌 0.25oz 柠檬汁 0.25oz 生姜味蜂蜜水。倒入已加冰的摇壶,用力摇匀,直至壶身结霜。滤出酒液,倒入威士忌杯,再浮上0.25oz Laphroaig 10 年苏格兰威士忌。最后以腌渍生姜点缀。

“一杯,盘尼西林。”姜春将酒轻轻推向梦瑶。

“盘尼西林?好奇怪的名字。”

“药到病除。”姜春一边冲洗摇壶,一边回答。

带着好奇,梦瑶将酒送到嘴边。刺鼻的气味宛如消毒水,正是医院走廊独有的气息。母亲走的那天,她闻了一整晚,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忍着气味啜了一口:先是生姜的酸甜,随后是灰烬般的余韵。鼻尖一酸,眼角倏然湿润。如果生命的归宿是火焰与灰烬,那她手中的这杯酒,便是对生死的悼念。她没能去扫墓,但她做了更重要的事。

她抹了把眼泪,故作平静地开口:“药到病除,不愧是上个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抗生素不只是为了治病,也是为了活着。”

“真是个荒诞的夜晚。”

“可不是吗?”

两人间的沉默并未让酒吧安静下来,醉意中的喧闹反而愈演愈烈。姜春看向吧台前独自饮酒的客人。那人是个被学校开除的人类学教授。文字正在消亡,就像这个时代最需要的真诚,正一点点被人遗忘。

姜春走过去,问他需要什么。教授用醉眼看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姜春为他倒了杯水,他却已无力道谢。

“怎么了?”梦瑶轻声问教授。

“敬灰暗却伟大的烛台!”教授举起酒杯。

“вура!”姜春说。

“вура!”教授回应。

“вура!”梦瑶附和。

回到梦瑶面前,姜春又点起一支烟,递了过去。

“我撒谎了。”他说。

“什么谎?”梦瑶接过烟。

“我不懂生死。”

梦瑶摇头:“你不需要懂。这样就好了,甚至……这样更好。”

“我只明白存在主义危机。”

“我想也是。”

两人对视,忽然笑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的酒很难喝。”梦瑶说。

“泥煤味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姜春为自己倒了一杯Laphroaig,“但它们是最特别、最独一无二的。”

“所以我很喜欢。”

烈酒入喉,口腔中回荡着烟熏的气息,像抽烟一样让人停不下来。姜春放下酒杯,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因为烟酒永远都是绝配。”

他为梦瑶也倒上了一杯。她闻了闻,皱起眉头。

深吸一口气后,她仰头喝下。

咳嗽声接踵而至。酒精的刺激,加上完全陌生的气味,让她瞬间有了醉意。她很庆幸酒吧没有现场演奏,否则她一定会破口大骂。她深吸一口气,用敲桌子的方式,强忍着从胃里翻涌上来的不适。

她对姜春说:“难喝!难喝死了!”

姜春无奈地摇头,抖落烟灰,笑着把酒放回原处。

梦瑶放下烟,轻声说:“姜春……”

“怎么了?”

“没事了,还是下次吧。”她重新拾起那根未抽完的苏烟,举杯,“干杯!ваше здоровье!”

“вур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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