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食指上残留着月蚀之力的余温,像一根微弱的引线,牵着她不至于彻底消散。
她在虚空中喃喃道:
“我是不是……死了?那残月怎么办?她会不会很痛苦?我为了她做了这么多,拼了老命。她肯定会痛哭流涕,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我……嘿嘿嘿~”
不知坠了多久,脚下忽然触到一片微凉的软感。
她猛地睁开眼,竟发现自己躺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前。
日落黄昏,暗红的潮水在脚下翻涌,每一次拍打礁石都溅起带着铁锈味的泡沫,将整片海面染成流动的赤玉。
满月撑着冰凉的礁石起身,裙摆还沾着混沌中的虚无感,却被海风一吹,瞬间裹上了咸湿的潮气——这不是幻觉,赤潮里沉浮的细碎贝壳、缠在礁石上的墨色海草,连空气里弥漫的腥甜,都真实得扎人。
海中央立着座斑驳的朱红鸟居,木质柱身被海水泡得发暗,斗拱上缠着半枯的海藤,顶端的铜铃早没了声响,只在潮涌时轻轻晃荡,映着赤潮的光。
而礁石顶端,月神正垂着腿坐着。
紫发如瀑垂落,她拿着盏青玉茶盏,里面却没盛桂花茶,只有半盏暗红的海水,随衪晃动手腕,在盏底漾出小小的赤浪。
“回来了?”
月神的声音顺着海风飘来,清冽得像神社的晨露,却没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座孤悬的鸟居上,
“还以为汝要在那混沌里多沉会儿,毕竟强行压制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
满月踉跄着上前,赤潮的腥味钻进鼻腔,让她想起神社里的血雾,心口骤然发紧:
“我没死?残月呢?她怎么样了?……”
“急什么。”
月神终于侧过头,发间银饰晃出冷光,手指蘸了点茶盏里的海水,在礁石上画出道浅银的符纹,
“汝只是意识脱体,回到了‘心境’,肉身还在神社里——那狐狸正抱着你哭呢,眼泪快把你衣襟泡透了。”
符纹亮起的瞬间,赤潮里突然浮起片透明的水镜,映出神社的景象:残月跪坐在满地彼岸花中,怀里紧紧抱着满月的身体,狐耳软塌塌地贴在发间,眼泪砸在满月苍白的脸上,中指还带着那枚花形戒指。
满月的喉间发紧,伸手想触碰水镜,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潮气。
“至于残月那将军父亲……”
月神收回水镜,茶盏里的赤潮泛起涟漪,
“鹤白早留了后手,毒是他藏在抹茶粉里的,算准了御前家没了主心骨,更容易被赤羽家吞掉——可惜他没算到,自己会死在汝的手里。”
满月攥紧拳头,海风吹来的凉意让她稍稍冷静:
“那你呢?不是要我变成怪物吗?现在又救我?”
月神轻笑出声,将茶盏里的赤潮尽数倒回海中。
暗红的水流落下时,竟在空中凝成串细碎的银星,缓缓飘向那座鸟居:
“吾可没说要救汝,汝的上限居然是比吾还高的存在,凡人啊……”
衪抬手指向海中央的鸟居,朱红柱身在赤潮里泛着微光,
“这海是汝心底的执念所化,赤潮是汝对力量的贪婪、对强权的愤怒,但又是汝超负荷使用力量后,遗留下来的后果。”
满月顺着祂的目光望去,鸟居的斗拱上,竟慢慢浮现出熟悉的纹路——那是她腕间神之印的图案,一模一样。
“那只九尾狐……是稻荷神吧?”
满月忽然开口,想起昏迷前最后看见的金色身影。
月神的眼底闪过丝极淡的笑意:
“那是吾的……唔,不该问的别问!”
满月望着赤潮里浮沉的细碎贝壳,她喉间发紧,终于问出那句悬在心头的话:
“月蚀之力的反噬……除了意识被侵蚀,还会有什么后果?”
赤潮突然掀起细小的浪,将一枚碎瓷片推到她脚边,
“后果?”
她轻笑一声,声音裹着海风的咸湿,
“汝以为借吾之力劈开命运,是无需偿还的么?”
她抬手拂过赤潮,水面瞬间映出满月的身影:发尾的赤色虽褪,眼底却藏着一丝极淡的灰雾,双妖刀的虚影在她腰间若隐若现,刀镡上的彼岸花竟泛着诡异的黑。
“每次动用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汝的‘自我’就会被磨掉一点。起初是逐渐暴走,后来是失去意识,到最后……”
月神顿了顿,目光落在水镜中满月茫然的脸,
“或许汝连‘要保护残月’这件事,都会变成模糊的执念,就是……变成怪物!”
满月的眼瞳猛地一缩,她想起在神社里失控时的感觉——耳边全是月神的低语,眼中只剩杀戮的,若不是想起了残月,恐怕早已成了只认力量的怪物。
“那……就没有办法吗?”
她的声音发颤,赤潮的腥味突然变得刺鼻。
月神将青玉茶盏放在礁石上,茶盏沿沾着的赤潮凝成细小的冰晶。
“办法?”
祂抬手指向海中央的朱红鸟居,斗拱上的神之印纹路突然亮起,
“汝看那鸟居——它立在赤潮中央百年,却没被海水蚀透,为何?”
没等满月回答,祂便继续道,
“因为它守着‘根’。汝的根,从来不是月蚀之力,也不是吾的传承,而是……”
话音未落,赤潮突然翻涌,水面浮出残月的身影:她正跪在神社的彼岸花田中,将满月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轻轻蹭过她的掌心,指尖的花形戒指泛着暖光,残月喊道:
“满月快醒醒啊……”
月神的声音软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是汝与她之间,连刃都斩不断的羁绊。若哪天汝的意识再被侵蚀,唯有这羁绊能拉你回来——但若是连这羁绊都忘了……”
祂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手慢慢捧起一瓢血水,轻轻按在满月的眉心。
“呜哇!”
血水触到眉心的刹那,满月只觉一股灼热的力量顺着眉心往四肢里窜,原本涣散的意识骤然凝聚,指尖传来熟悉的月蚀之力震颤,连带着腰间妖刀的虚影都亮了几分。
她抬手摸向眉心,指尖还沾着温热的血珠,那触感竟与水的触感有几分相似。
“这……”
她刚要开口,就见月神已站起身,紫发在海风中扬起,
“这就对了。”
月神收回手,指尖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想醒,就得自己走到那鸟居去。”
她抬下巴示意海中央,朱红柱身在暮色里泛着微光,“那是你心境的‘锚点’,也是你与现世的连接,能不能抓住,全看你记不记得要回去见谁。对了,如果你真能回去的话,记住……这儿的时差是几天后,你可要做好准备面对那几位的怀抱。”
满月望着那座孤零零的鸟居,赤潮在脚下翻涌,每一步踏出去都像踩在柔软却危险的棉絮上,稍不留意就会被卷走。
满月望着那片翻涌的赤潮,海水深处似乎有细碎的黑影在游动,像极了神社里那些被斩杀的武士残魂。
可一想到残月还在等着自己醒来,她攥紧的拳头便松了些,抬脚往海边迈去。
赤潮刚没过脚踝,就传来刺骨的凉意,像是有无数根细冰针往骨缝里钻。
她咬牙继续往前走,海水渐渐没过膝盖、腰腹,腥味裹着潮湿的风往鼻腔里灌,耳边突然响起细碎的低语——那是鹤白阴狠的笑,是二姑尖细的呵斥,还有父亲临终前未说完的叹息。
“别听。”
月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冽如晨钟,
“这些都是心魔造的幻听,汝若当真,就会困在这海里。”
满月闭紧眼,手想抓住腰间的刃,却着了虚空——那里本该是“月痕”与“潮汐”的位置,此刻却空落落的。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鸟居,不管耳边的低语如何纠缠,只管一步步往深海走。
海水没过胸口时,脚下突然触到一片滑腻的东西,像是海草缠上了脚踝。
她低头一看,竟见那些“海草”是无数只黑手,正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
“满月……救我……”
赤潮里突然传出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
满月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撕裂般疼。
她伸手想去扯那些手,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海水——那根本不是真的,是心魔在模仿残月的声音诱她回头。
“吾说过,汝的根是羁绊。”
月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近了些,
“若连真假都辨不清,还谈什么护她?”
满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没了犹豫。
她抬脚狠狠踹开缠在脚踝的手,那些黑手遇风便化作泡沫,连带着那声音也消散在赤潮里。
海水终于没过肩膀,咸涩的水灌进衣领,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奋力往鸟居游去。
朱红的柱身越来越近,斗拱上的神之印纹路在她眼前亮起,像是在指引方向。
就在她即将触到鸟居的刹那,身后的赤潮突然掀起巨浪,浪尖上竟站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那人戴着狐狸面具,猩红兽瞳里满是杀意,双妖刀泛着紫焰与雷芒,正是她暴走时的模样。
“停下!”
面具人嘶吼着挥刀劈来,
“你以为救了她就能永远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你会变成怪物,亲手杀了她!”
满月没有躲,反而迎着刀光往前冲。
她抬手抓住对方的刀刃,掌心被紫焰灼得发疼,却死死不肯松开:
“我不会变成怪物,因为我知道,她……在等我!”
话音刚落,面具人突然僵住,面具裂开细碎的纹路,紫焰渐渐熄灭。
没等满月反应,对方竟化作无数片彼岸花花瓣,顺着赤潮飘向鸟居,落在斗拱上,将神之印的纹路填得愈发鲜亮。
满月趁机穿过鸟居,刚站稳脚跟,就见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赤潮消失了,海风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铺垫触感,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药香与月桂熏香。
满月刚睁开眼,就被怀间的温软触感惊得一怔——凉奈正侧身抱着她,振袖的袖口松松滑落,露出半截沾着薄汗的小臂,呼吸平稳,连平日里总是紧绷的眉梢,此刻都软塌塌地垂着。
“凉奈?”
满月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尾音刚落,怀中人就动了动。
凉奈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咖啡色的眼瞳缓缓睁开,起初还带着几分茫然,看清满月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手臂猛地从满月腰间抽回,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后背重重撞在屏风上,发出轻响。
“满月?你、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