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里找到了李呓芷。她坐在角落的位置，眼神没什么焦点地看向窗外。

她今天的打扮别有风味，与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一袭不规则裙摆的红色挂脖连衣裙，衬得肌肤更加白皙，裙摆下露出纤细的小腿，包裹在黑色中筒袜里，脚上是一双英伦风玛丽珍鞋。

头发显然打理过，发尾烫出了慵懒的卷曲弧度，而在她乌黑的发丝间，别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碎片发夹，像凝固的泪滴，又像破碎的星辰。

李呓芷真的很漂亮，一种近乎锐利的美。但是今天，她的脸上没有了上次咖啡馆时那种刻意又完美的笑容。

不知道上次分别后经历了什么，她此刻的神情，如同昨天，带着淡淡的阴郁。

林知亦刚在她对面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抬起眼，目光空洞地落在他身上，语气平淡直接：“我想看电影，陪我去吧。”

*

私人影院狭小的包厢里，光线被调到很暗。林知亦陷进柔软的真皮沙发座里，舒适的包裹感瞬间袭来，连日的疲惫被放大，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身边的少女漠然地看着点播台，随口问道：“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没有。”

她皱了下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不过我不喜欢看恐怖片。”他补充道。

“那我们就看恐怖片。”她挑选起了电影。

这人在叛逆期？“我要走了。”他说。

“陪我看一场给你五百。”

林知亦沉默了半晌，看着她平静的侧脸，没有出声反驳，也没有真的起身离开。

李呓芷只当他答应了，随手选了部《月光光心慌慌》按下播放。

阴森配乐瞬间弥漫包厢。屏幕上，白面具蓝工装的男人手持尖刀，在寂静小镇中无声杀戮。

林知亦没什么感受，他不喜欢这类题材，不代表他害怕。

身旁的少女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人们逃窜尖叫，她冷眼相待，仿佛在看一部枯燥纪录片。

红色的裙摆穿在她的身上，像暗处悄然绽放一朵安静的花。

第二场电影是《五十度灰》。

只看名字林知亦并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电影。开场时的氛围还以为是一个唯美清新的爱情故事，直到他看到一半发现这是一部尺度大胆的作品，与爱情无关。

至少他不认为爱情的定义是一方用金钱和情感操控来填补自身的不安全感，另一方则通过献出自我意识换取刺激和所谓‘被需要’的价值。

“你做过吗？”

男女主第一次在床上赤裸相拥的时候，李呓芷问了这个问题。

林知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做什么？”话一出口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她。她依旧盯着屏幕，顺手从零食袋里拿出一片薯片。

她吃东西的样子让他觉得有点眼熟。

林知亦转回视线看向前方，简短地回答：“没有。”

前世那几起悲剧接连发生后，他便不再与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没有恋爱，没有约会，只是活着。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个两世萧楚南。

“失敬，原来是处男哥。”她淡淡地说，薯片在她齿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居然没有女生追你么？明明脸还算不错。”

“这么说你做过了？”林知亦反问，“按你的逻辑，你长得这么好看。也很多人追你咯。”

“没有。”

“哼，你不也一样。小厨女，还是很压抑的那种。”

“我很压抑么？”

“当然了，”林知亦指了指屏幕，“你在这里用金钱买男高中生的时间，还逼迫他看这种十八禁电影。明明我们才十七岁吧。”

“哈哈哈…”不知哪句话戳中了她的笑点。

但那笑声转瞬即逝，她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我只是想知道，这种事是不是真的像电影里演的那么舒服。”

她目光依然停留在投影中缠绵的男女主角身上，听着他们的喘息，表情平静却问出令人脸红的问题：“比自己做的时候还舒服吗？”

为什么要突然分享起自己的DIY经历，这位小姐，你有点冒昧了。

“不好意思，没有这方面的数据库。”林知亦说。

“我也是。”李呓芷说，“听说女生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多少都该做过春梦了，但我从来没有过。”

幕布上正好放到女主穿着灰色高领毛衣出现在男主办公室的画面，香艳中带着张力。电影外的两人，对话也同样游走在暧昧的边缘。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喜欢过谁，也可能是因为我不了解那种事…啊，生理知识倒是我很清楚。”她补充道。

林知亦没接她的话，他的脑海里现在，很突兀地想起程希然。

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那种梦。

即使是上一世暗恋她的情感最为强烈的时候，他也从未对程希然产生过情欲的念头。他只是幻想能够紧紧拥抱她，和她坐在一起，说好多亲密的话，做许多有趣的事。

但他的生理功能并无障碍，这点可以从他偶尔浏览的漫画和网站得到证明。

😅😅漫画和[]翼鸟…之类的。

“你真的没有过？”

她不相信地又追问了一次。

“和我这么漂亮的女生待在这种环境里，聊着这么暧昧的话题，却还这么自然，不为所动。”

她歪着头，看他：“如果是萧楚南的话，这会儿不应该紧张得说不出话，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心里充满各种幻想，但嘴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像个笨蛋一样等着女生主动吗？”

“因为我不喜欢你吧。”林知亦觉得她有点烦，便直白地说了。

她的声音冷漠了起来：“真不可爱。我不高兴，扣你工资了哦？”

“对不起，孩子不懂事，不乱讲了。”

“原谅你一次。”

第二场结束，她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接着她播了下一部电影。

居然是一个很正常的故事。

很正常，也很悲伤的故事。

《海边的曼彻斯特》。

灰蓝色的、带着凛冽寒意的海面。无法治愈的悲伤，无法和解的生活。林知亦很认真地看着这个故事。

李在警局夺枪之后那声嘶吼，他多年后与前妻在街头相遇，对方哭着说“我心里都碎了，可它再也补不好了”。有几次，他想和男主角一起哭泣。

他偷偷瞥向身边的李呓芷。

她依然没什么表情，屏幕上的悲欢起伏，似乎都无法在那双平静的眼眸投下涟漪。她只是看着，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雨。

林知亦怀疑，她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才能让那双淡漠的眸子始终保持恒定的温度。

他安静地看完这个故事，直到结尾曲响起。

Visions of Gideon

或许鲜有人知，在创作这首歌曲的期间，作者苏夫扬一生中最挚爱的伴侣，不幸因病去世了。

那是他多年的恋人，是他艺术上的知己，是他生活的支柱。在失去恋人的时光里，悲伤，遗憾，痛苦，血与泪，促使着他的灵魂流淌出这首歌曲。

他该如何面对没有她的生活？他该如何继续呼吸没有她的空气？

可以想象，苏夫扬是在承受着何等的悲痛，来为一部关于爱与失去的电影写歌。

在失去恋人的时光里，苏夫扬独自坐在空荡的房间里，面对着再也无人弹奏的钢琴，悲痛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可他拿起笔，在泪水中写下每一个音符，那不是创作，那是一场献祭，将他所有的悲伤、遗憾、痛苦，将他破碎的灵魂里最后的热与光，全都倾注进这首歌里。

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泪水，每一句歌词都是未说出口的告别。

Is it a video? Is it a video?

这是一场幻影吗？只是一场幻影吗？

I have loved you for the last time

我已最后一次爱你

Visions of Gideon, visions of Gideon

基甸的幻象

反复吟唱着这几句歌词。

像是在绝望地追问，无法相信爱人已然离去的事实，仿佛一切只是一场触手即碎的幻影。

他向基甸祈求一个神迹，一个证明，但得到的只有永恒的失落。

林知亦转过头，想和李呓芷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这歌太悲伤了”。

然后他愣住了。

身边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漆黑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清醒着。幕布上最后的光源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蓝光。

女孩儿在宽大的躺椅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比平时更单薄。她睡着的样子要比她醒时更可爱，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均匀的呼吸声显得轻柔又细浅。她轻咬下唇，眉毛不安地皱着，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林知亦安静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然后脱下外衣，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女孩的身体那么娇小，一个宽大的男士外套几乎能将她全部遮住。

林知亦把声音调小了一点，将座椅放倒，像她一样放松地躺下，看着天花板上的星空。

很安静。

电影结束了，他没有再播放，就在这样的昏暗中静默地躺着。

唯一的声音是身边女孩轻微的呼吸。

他闭上眼。

于是，他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