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夜晚带着凉意,山林中许多的鸟兽蛇虫,只有在晚上出没。
莫璃觉得自己就像这些蛇虫,只不过它们熟悉这片区域,而他举步维艰。
这片林子没有道路,只能踩着半人高的荒草,慢慢前行,还要小心那些和野草混在一块的荆棘和苍耳。
就在昨天下午,靠着荒草,莫璃逃了一命。而现在,这些荒草反倒成了前进的阻碍。
莫璃换上了那身青白色的外袍,虽然衣服上还带着血迹,胸前有一道刺穿破口,下摆被枝叶划破。
但这是磨剑门的门派制式服装,代表了身份,只要混过几天江湖,便都知道这身衣服的意义。
他背着一个包袱,包袱皮是那身破旧的外衣,里面放着银两,水囊,干粮,秘笈以及两块令牌。
他的腰上挂着两把剑,一把是莫璃的剑,一把是何举筹的剑。
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刀,是魔教的刀,现在用来劈砍野草。
不知走了一个时辰,亦或更久,在深沉的夜里,时间毫无意义。
莫璃停下脚步,因为他的前方出现了一条弯弯的小河。
河代表着水源。
有河就有村落。
莫璃顺着河的方向看去,夜幕中,隐约藏着一片建筑轮廓。
他舒了口气,捡了些枯枝,取出火石。
出门在外,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事情,所以身上常备着应用之物。关于这点,世伤流很有发言权。
火石磕碰出火星,很快点燃了一丛火焰。
莫璃是个爱净的人,可以说有些轻微洁癖。
逃命时没办法,现在得了空闲,他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见左右无人,他索性脱了衣物,跳进河中洗澡,顺便把衣服都泡在水中冲洗。
小河幽幽,一轮弯月倒映水中。
扑通!
乍起的水花打破月亮,击水碎玉,晶莹琳琅。
冰凉的河水实在不适合晚上洗澡,但或许是体质改易的缘故,还在莫璃能够忍受的程度,一时并不觉得多冷。
很快,河水的阴寒还是冲破了阈值,只几分钟,他就冷得出了水面。
莫璃爬上一块河边的大石头,这实在是一块很好的石头,平滑又整齐。距离水面很近,应该是附近的村人在这洗衣服吧。
长及后背的黑发被搓洗过,绕过脖颈,垂在水面。虽然觉得寒冷,但一身的清爽实在千金难换。
微风吹动波澜,荧荧火光照着莫璃玉脂般的后背。
月在天上,人在水间。
月上有玉兔捣药,水里有孤人洗衣。
靴子,裤子,里衣,都洗过一遍,晾在火旁烘烤。
莫璃弯着后背,全神贯注地洗那件外套。
洗去血痂,留下难去的红渍,像一块难看的斑点。他手头没有皂角,或是其他适合去污的东西,任凭如何搓洗,仍是顽固不去。
莫璃没办法,只能摘取附近的植物,揉搓出汁液,涂抹在血污上冲洗。
果然,反复搓洗后,绿色的汁液浸透了衣服纤维,把红色覆盖。
如此一来,衣服上的白色便染成了淡绿色。
林间的不速之客,不是只有莫璃一人。
一双脚悄无声息地站在草叶尖。
这人踩在柔弱的草上,如履平地,每一步都飞出数丈。
这种轻功,在此世已是惊世骇俗了。
这副飘然姿态,若在夜间被人看到,几以为是仙妖鬼狐。
疾走若飞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他面前是一条小河。
放在往日,这条小河只消几步就能掠过。
而现在,小河竟成了他的一条难以跨越的天堑。
因为在他前方有一个人。
一个弯腰,垂发,洗衣的人。
眼力如鹰的青年第一眼看到的,是如上好锦缎般的后背,勾勒出的漂亮曲线。
第二眼看到的,是一件染上绿色的袍子。
是磨剑门的门人……
青年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绕过了这人这河。
几刻后。
八个人站在一栋再平常不过的民居前。
泥巴墙,破木门。
纸糊似的泥巴木头,却隔断了两方世界。
青年开口道:“里面没有人。”
白衣女子道:“没有一个活人。”
富翁似的男人道:“小心有诈。”
黑衣劲装的男人道:“理当如此,有些人死了,也需提防。”
身居上位的男人道:“阴谋算计,不如一力降之。”
昏黄的月光洒在几人身上,那三个人躲在后头,不敢出声。
白衣女人握住长剑,一声清吟,一道白芒,一声轰隆。
烟尘滚滚。
泥巴糊的民居就被从上面斩开,像是一只没了壳的乌龟。
身居上位者,沉声吐气,缓缓一掌推出。
似有一只无形大手,整齐而有力地推走烟尘碎瓦,原封不动地留下房中内容。
房中有两个人,或许说两具尸体。
一具躺在角落,身上胡乱堆着柴火。
一具靠着墙边,双目紧闭,没有一丝生息。
“角落那人是碧川派弟子,嗯……是不死的独门剧毒,随波流。不会错,墙角的尸体就是他。”
富翁似的男人严肃道。
“他身上仍残留着我的碎心掌力,他确实死了。”身居上位者道。
“看来那人的踪迹,我们拿不到了。”黑衣男人道。
“如此,算是报了师仇。等再除了那人,我可无憾。”白衣女人道。
“他是有意求死,我有一种预感。”
青年道:“等那人出关,会比以往更加恐怖,正道将临倾覆之危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此而已。”
身居上位者转身看向那不敢出声的三人。
“当时你们在门外,和门内人对话。”
“是,是的。”
“门内只有他一人?”
“好像,好像是……”
“有两人。”
“为何是两人?”
“这扇木门破破烂烂,我透过缝隙看了一眼,看到屋中有两个人的影子。”
“两个人……”
富翁道:“倒是和地上的痕迹相同,可惜战中逃生的有十来人,不好探查。”
青年道:“还有一点,不死能换人脸皮,若他为那人换脸,那就麻烦了。”
“是啊……”
……
世伤流本不叫这个名字。
他刚降临便有奇遇,修行数载,一朝出关,意气风发,心高气傲,自以为天下一人,一心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世上第一流。
言简意赅,又带着俗气。
别人笑他:为了搞流量简直不择手段。
他却说:标新立异,才是我辈风范,岂可因为俗人愚见,而和光同尘?
有人说,年少不可遇上太惊艳的人,误了一生。
世上第一流本是不信的。
世上我唯一,岂有比我更惊艳者?
直到他遇到一个男人,男人和他打了一个赌。
世上第一流输了。
从此他改了一个名字,多了一个主人。
世上第一流成了世伤流。
世间多少伤心人,贤愚同。
尽付流水,任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