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夜色，树影徘徊，聒噪的虫鸣，吵的人心烦。
片刻沉默，世伤流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的伤，治不好了。”
莫璃看着已经不在咳嗽，脸色惨暗的世伤流。
这一刻，他真切认识到什么叫面如死灰。
脸色像死灰，那心呢？
世伤流的心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又或者因为那个人还活着，而雀跃跳动？
莫璃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一个人若是为了别人而死，实在是一件可悲又不幸的事。
“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世伤流勉强笑了笑：“哈，这笑话不好笑。”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脸：“笑一笑吧，或许你不能认同我的做法，但人就是要不同，这个世界才有趣，不是吗？”
莫璃坐在板凳上，握着世伤流干枯的手。
几个时辰前，这只手剥下了他的脸皮，恐怖的不似来自人间。
而现在，握上这只手，莫璃只觉得握上了一支干枯的没有温度的树枝。
生命是有温度的，一旦失去温度，就等于流失生命。
“我死是件注定的事，但在死亡之前，我还能让你获得生存的权力。在这个江湖，武功就是生存权，没有武功，就是生命攥在别人手心。”
活着本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但在这个噬血武林，弱肉强食才是真理。
“我会将最后的功力传给你，助你练成蜕形魔功，脱胎换骨。可惜我只得到皮，骨这两篇残卷，若是练成全本，也是天下一人。”
“你为何帮我呢？”
利益在前，若说莫璃不动心那是假的，但他却知道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嘿，其实我这点功力帮你蜕变之后，就剩不下什么了。而我帮你的最大理由，就是要你使用我的身份，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活着，就有人记得我。”
“如此，你的因果，我接下了！”
“哈哈哈哈……豪情！”
最后的生命，世伤流竟回光返照，好似回到壮年时。
他一身衣衫无风自动，双掌抵在莫璃后背，积年功力涓滴不剩，源源不绝地输入其中。
强横的功力在莫璃经脉中窜行，很快，一种玄异的变化发生了。
莫璃的皮肤，变的轻薄灰白，随着轻浅呼吸从身上脱落，连脸皮也不例外。
薄薄的皮肤，飘在空中，被风一吹，散作了灰尘。
蛇蜕皮，蝉脱壳。
旧皮蜕下，他浑身的肌肤恍若细腻的凝脂，光洁顺滑。连手上的陈年伤疤，也随着皮蜕下，焕然一新。
同时，莫璃的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骨骼的呐喊。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颗在洗衣机滚筒里的豆子，随着流水不停转动，天旋地转。
疼，还带着痒，痒到骨子里。
阴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他浑身不舒服。
怪异感只维持了几秒，霎时，阴冷若潮水退去。
莫璃回过头，世伤流还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看他红润的脸色和笑容，任谁都会觉得这个老头能活到九十岁。
“老六，你没死啊。”
“怎么，你很失望？”
“嘿嘿，电视剧里不都这样演的？高人传功之后，立马就死掉了。”
“切，我修炼的蜕形魔功，哪有这么简单，我起码还能活……”世伤流想了想，举起三根手指。
莫璃试探地问：“三秒？”
世伤流翻了个白眼：“还能活三十分钟。”
“厉害厉害。”莫璃敷衍着鼓掌。
“哼，我怎么得趁还活着，把事情交待了。”
世伤流从怀中掏出一堆东西，如数家珍地解说着。
“这是玄机令，没错，我明面上是魔教长老，背地里其实是玄机堂的人。”
“我说你怎么对玄机堂这么熟悉。”
莫璃拿着令牌，它的材质和之前那枚曼陀罗令一模一样。正面刻着一尊无脸的六手神祇，背面则是“九嶷鸢”三字。
“我身上的令牌也太多了，拿错可就好玩了。”
“拿不错就行了。”世伤流指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这是蜕形魔功的残卷，我把两卷整合到一块。这是我一身武功的精华，不过只能改易体质，没有内功和招式。你是要去名门正派的，练这武功旁人察觉不了。”
莫璃收起秘笈，打趣道：“这算不算老登爆金币？”
“算算算，怎么不算呢。”
世伤流把最后一卷巴掌大的兽皮交给他。
“这是魔教总坛地图，以及玄机堂各个联络点的暗记和口诀。”
莫璃看也不看，将兽皮塞进怀里。
“你就不怕我把这东西上交了，当投名状？”
世伤流只是笑：“你不懂，魔教不是凭这些立足江湖的。”
“那凭什么？”
“武功。”
世伤流的眼睛冒出神采，那是自豪，崇拜，敬仰的光。
“魔教可以分裂，衰败，但每隔几代便会出一个横绝天下的绝世高手。只要出了一代强人，就能将分裂的魔教各派重新整合，君临天下。”
“等强人死后，再接着分裂是吧。”
“咳咳咳。”
世伤流一口气没续上，剧烈咳嗽起来。
“你这家伙……”
“说实话你又不爱听。”
不知是大限将至，还是心气衰弱，世伤流眼中的神采暗淡了。
他接着说：“我刚才为你传功，皮肤已接续，生在你的脸上，任谁也看不出破绽。但洗骨却只进行了开头，还未定下方向，之后的关窍需要你自己去修炼了。”
“这已足够了。”
世伤流接着说：“我死后，你拿着行李，立刻离开这。那封信你看过，你伪装的弟子也是刚入门不久，和门派的人都来不及熟悉，你会很容易混进去。至于魔教的事，你看着办吧。”
莫璃看着他的眼睛：“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应该是想问，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被这样追杀？”
“咳咳咳……”世伤流的精气神迅速流失，他的生命将要抵达终点。
“那日追杀我的几人中，那名白衣女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她的剑术很厉害。”
“嘿，她叫赤手屠龙·冷胭脂，是这一任的磨剑门掌门。”
莫璃一惊：“磨剑门？那不就是我伪装之人的门派？”
世伤流笑了，弯起的眉眼带着恶毒。
“就是这么巧。更巧的是，我数天前同样伪装成这门派的人，暗中杀了前任掌门，也就是冷胭脂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