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熊崖村的落难家庭，不少都和冰莓村有着姻亲关系。对于这些关系不错的老邻居，大多数冰莓村的村民都表现出了友善。
当然，这些穷亲戚们还是从熊崖村抢回来不少粮食，不至于让冰莓村承担过多，加上雷娜特的个人威望放在那儿，否则很难说不会出现私下抱怨的声音。
虽然鹰堡关于冰莓村扩大管辖土地的政令还没有到达，但雷娜特已经自作主张地把村子东面一公里外，一片地势相对平坦又没有耕种价值的乱石地，当做了熊崖村幸存者的新家住址。
雷娜特向鹰堡和德格布伦镇同时发出了公文，详细讲述发生在熊崖村的一切，并希望得到德格布伦修道院的圣水和腐化治疗药供应，哪怕是出钱，都要尽量获得更多。
对于如何安置失去耕地的熊崖村落难者，雷娜特也干脆向阿斯特丽德提出了自己的诉求——两村合并，让冰莓村拥有更多的劳动力，继续扩大耕地面积。
面对屋外那蔓延的青色麦浪，雷娜特有着充足的信心，现在的冰莓村再多养活一百多人，完全没有问题。
至于熊崖村原本要负责的铅墙维护工作，冰莓村可以暂时接手。按照雷娜特的判断，那里的铅墙未来一两年，也不会再出现腐蚀垮塌的意外，毕竟一根铅柱的寿命至少也有二十年，在丰收之月到来前，再检查一遍，花不了多少时间。
雷娜特还提出了一个建议，等到明年希望之月，由鹰堡在北方流民里，挑选一两百人，在熊崖村附近选择新的地方，建立新的村庄，再接手铅墙的巡视维护工作。
对此，雷娜特其实是有着自己的私心，因为她不打算让外地流民大量进入冰莓村。
这里不适合在很短的时间里安置太多外地人，否则不同的生活习惯，总会在一些细节上产生不必要的冲突。而熊崖村的人就不同，都是熟悉的、关系紧密的本地人，更容易融合在一起。
对于雷娜特的安排，民兵队长多鲁是第一个赞成。毕竟他妹妹一家，第一个享受到了腐化病治疗，虽然留下后遗症是肯定的，但至少自己的亲人还活着。
熊崖村对于冰莓村的收留，自然人人满意，至于雷娜特提出的五年依附佃农的身份安排，大多数人也没有提出异议。他们的村子都没了，没有成为流民，能在冰莓村重新生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说实话，不少熊崖村的人，其实对冰莓村早就羡慕得不得了。一位退役的林语者，让冰莓村在十几年里日子越过越好，甚至还出了两位提灯人。这种流传在外、近似霸占苏拉眷顾的美好生活，谁都愿意过。
人手的大量增加，新造住宅的进度，显然比几个月前要快得多，甚至雷娜特还打算等污染减轻后，组织人手返回熊崖村，能搬的东西尽量搬，再拆出能用的建材，减少建设新家的时间和耗费。
这个长明之月，注定是个空前忙碌的月份，而田地里逐渐青黄的麦地，则是所有人的信心和底气。
……
……
长明之月过半，利奥波德终于带着大量三眼学会的专用器材赶回了冰莓村，而黑星佣兵团，也结束了又一轮黑域探索，返回冰莓村休整。
利奥波德的奔走耗时两个月，但并没有获得辛德雷大教授的好评。在后者眼里，这个愚蠢而懒惰的学生，简直太拖沓了。至于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他才不会接受解释。
拿到专门的魔药加工设备，里奇也从黑域里带回了大量中低阶黑域素材，辛德雷当即展开了魔药的配置提炼工作。
这种高难度的操作，助手只能是利奥波德这样正儿八经的高级学士，或是里奇那种接受过三眼学会正经教育的学术天才。
对于两位老师的安排，亚尔娜十分理解，但她也没有闲着，几乎承担了所有的试验田观察记录工作，以及只要有空，就跑去学者之家帮忙兼学习，还要抽空给其他亚女进行识字培训。
可以说，现在居住在冰莓村的亚女里，就亚尔娜最忙，以至于雷娜特家的所有家务，都落到了达格妮的身上。
不过达格妮也干得十分开心，整天都笑眯了眼，完全不像是那个曾经窝在某座纺织工会仓库里，终年不见天日的怯懦亚女。
听到一些风声的商人马特又来了，一边惊叹冰莓村的扩张，一边铆足了劲提供各类物资。他甚至怀疑，也许再来一两次，冰莓村都可以掏空他的商会仓库。
从冰莓村村公库里流出的金钱，如水一样进了马特的腰包，让雷娜特不得不再次动用自己的私人资金，借给村公库。至于需要平摊在每个村民头上的借贷账目如何做，她都直接丢给了芬恩。
……
……
麦子的灌浆期到了，独特的清香让每一个路过麦田的人都露出了心旷神怡的表情。灌溉、追肥、除草、驱赶鸟兽，这是丰收前最关键的冲刺，所有人都全力以赴。
芬恩的礼拜堂扩建又落空了，但他并不沮丧，看着外面热闹的村子和茁壮的麦田，甚至还有些异想天开——他觉得自己可以再等等，然后什么时候一步到位，直接扩建出一个小教堂！
还有十天就极昼之月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提灯人试炼期，但今年当家做主的雷娜特村长，却有了其他的看法。
雷娜特和芬恩的交流，就在礼拜堂里展开了，几个表情紧张的孩子父母，都守在了门外，等候最终结果。
芬恩站在祭台一边，双手拢在长袍里，严肃地看着正跪在地垫上祈祷的雷娜特：“……雷娜特，你的想法我理解，但你如何给外面的父母们解释，让他们的孩子失去一次受到苏拉青睐的机会？”
“圣主保佑，芬恩，我们还需要让孩子们承受这种风险吗？成为提灯人本不是坏事，但几率太小了，我不想再让他们承受试炼失败的风险。”
雷娜特站了起来，在额头上画出三角圣礼，声音低沉：“芬恩，你是这里最接近苏拉的虔诚代言者，你难道不会觉得大家现在都太乐观了吗？”
“雷娜特，孩子们都很虔诚，这里是神眷之地，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打击他们的梦想。”芬恩叹了口气，露出担忧的表情。
“我们得到的幸运已经够多了，如果每个人再去苛求更多，那已经不是虔诚了，而是对苏拉恩惠的挥霍与贪婪！”
雷娜特抬头看着芬恩那半张木腐之脸，眼里带着不忍，“就这样吧，适可而止，生活的幸福已经看得到，摸得着，有些赌注已经不值得投入了。一旦发生悲剧，会动摇很多人的生活信心！”
雷娜特越说越重，芬恩微微一愣，继而拿起一根银签，轻轻撩拨着祭台边的圣油灯芯，陷入沉默。
到了这个岁数，除了信仰的坚定不移外，芬恩对人心的理解也远比普通人更深。幸运会让人生活更乐观，但持续的幸运，却是种负担。
一旦感觉属于自己的幸运被戳破，那带来的负面情绪会很可怕——赌徒，都不过如此。
“雷娜特，你比我更能体会到苏拉的怜悯之心，你说的对……我去和父母们说吧，如果他们依然坚持，你最好不要再阻止。我不希望这里出现对你的腹诽，哪怕你是为了孩子们。”
芬恩终于点头，同意了雷娜特的意见。其实他也不相信，冰莓村会从现在开始，每年都出现提灯人，人心对苏拉眷顾的虔诚，不能变成一种侥幸和贪婪。
有人生来就是贵族，有人注定成为卑微的农夫，苏拉的神圣意志，穿透了每个生命的因果，祂的眷顾绝对不会泛滥，也不会公平地分到每个人头上——芬恩作为资深的教士，不可能看不透这一点。
芬恩出门了，很快，门外就传来几位孩子父母的争吵。
芬恩的手段很简单，以苏拉的名义化解父母心里的那一丝侥幸。从今年起，凡是放弃提灯人试炼的冰莓村出生的孩子，都可以从礼拜堂获得两百克朗的虔诚安抚金。
大多数父母都接受了这个善意的劝告，毕竟提灯人试炼的成功概率太低了，得了腐化病都算幸运，直接死在试炼里的孩子也不少见。冰莓村过去上百年里，倒霉的孩子早就埋满了村北的山梁。
又是几分钟后，所有动静消失，芬恩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返回礼拜堂：“提姆的母亲还是打算尝试一下，圣主在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应该知道，提姆对提灯人是有多么向往。”
提姆只比卡瑞尔小了不到半岁，也是从小最羡慕卡瑞尔的男孩。过去一年，只要黑星佣兵团在村子里，他都会缠着里奇等人给他讲黑域的故事。
雷娜特无奈地点了下头，她几乎百分之百肯定，提姆的提灯人试炼一定会失败，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提姆不会因为腐化抗性测试而染上重病。
……
……
今年的夏季热得有点出格，但为了修建熊崖村落难者的新家，男人们还在坚持劳作，女人们则在村外溪水里洗涤衣服。
短暂的三天休整后，黑星佣兵团又要南下，这次卡瑞尔也要带着达格妮同行，前往黑域进行低阶黑域素材的纯化实验。
亚尔娜和达格妮都换上了狩猎装，大概是第一次穿这种灵活轻便的服饰，尤其是那精心制作的皮革护胸和护腰，让达格妮爱不释手。东摸摸西摸摸，甚至还反复抽出腰间的小匕首，显得很兴奋。
“都是约娜小姐和她妈妈做的，不过你太瘦了，所以我前两天还改了下。”
看着达格妮爱不释手的样子，亚尔娜差点笑出声，“雷娜特夫人的手很巧，卡瑞尔小姐以前的狩猎装，都是她亲手做的。可惜她现在太忙了，只能委托别人完成了。”
“嘻嘻，像索恩维克那些去森林打猎的贵族小姐！”达格妮低头看着崭新的小皮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亚尔娜姐姐，这些都给我吗，应该要很多钱吧？”
“应该一百克朗左右，其实比一般的裁缝店还要贵了点，主要是用了更好的皮革。”作为埃尔德劳恩城裁缝世家的人，亚尔娜对服饰用料、手工耗时什么的都很敏感。
“好……好贵……万一不小心弄破了……”
达格妮有点懵，想起了以前，自己靠着茱莉亚的接济，帮着看守纺织工会仓库，一个月才三十克朗。再省吃俭用，一个月最多能攒下五克朗，这样一套漂亮的狩猎装，那她可不是要攒上近两年？
“达格妮，你会习惯的，雷娜特夫人和卡瑞尔小姐并非取悦谁，她们只是想如何把事情尽可能做好。”说着，亚尔娜禁不住朝一边看去，只见卡瑞尔正和里奇等人在交谈。
达格妮抓起给自己准备的黑面灰底斗篷，都有些舍不得穿了：“嗯，雷娜特大人和卡瑞尔大人是好人。唉，可惜泰妮儿姐姐不在，不然她可以做出更多好看的衣服。”
“泰妮儿？”亚尔娜有点好奇，因为这些天，她都听到其他亚女说了无数次这个名字。
“嗯，连茱莉亚姐姐都说，泰妮儿是索恩维克城手艺最好的织工，而且长的最漂亮！”说起这个，达格妮还有些遗憾，“如果她能再多等一个月，也许就和我们一起来了。”
亚尔娜笑笑，不置可否。
眼前的达格妮，天真无暇，就如卡瑞尔说的那样，比任何亚女都像真正的女孩，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亚女前的影子。
最典型的例子，在“我”的自我称谓上，以及需要区别男女的日常用语，达格妮从未犯错。而就算亚尔娜这样已经做了六年的亚女，还是偶然会说错一两次。
达格妮三岁就成为了亚女，十二年过去，幼小的记忆怕是早就模糊如梦，对她几乎不会产生任何困扰，也许，她比大多数亚女都更幸运，也更不幸……看着达格妮天真纯净的双眼，亚尔娜忽然有些羡慕了。
……
“卡瑞，哦不，卡瑞尔，请等一下！”村广场上，大队人马即将出发，突然，一个少年蹿了过来，挡在了卡瑞尔的马前。
“提姆？”黑色短发少女侧过身，有点疑惑。
眼前的少年提姆，人长得还算帅气，从来都是个精神头十足的乐观派，只是那嘴角的笑容，带着卡瑞尔极为敏感而不适的谄媚。
和那个憨厚老实的父亲相比，提姆的母亲是村里有名的势利眼，打小就让提姆跟着卡瑞尔玩，还经常给雷娜特家送些小礼物。
提姆这种可以算同龄的同村小伙伴，卡瑞尔从七岁开始，就渐渐玩不到一起了，尤其是自己成为亚女提灯人的近一年里，对方再也没有刻意出现在自己眼前。
“卡瑞尔，我下个月要参加提灯人试炼！”看着卡瑞尔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再看看卡瑞尔身后同样狩猎装的两名亚女，提姆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个，能让你的仆人先离开下吗？”
亚尔娜和达格妮都听到了，两人习惯性低下头，退到了一辆马车后面。
“提姆，她们不是我的仆人。”卡瑞尔的眉头微微一皱，语气有些凉，“你有什么事吗？”
“可是大家都知道，她们在给你家做工，拿工钱。”
提姆不小心说漏了嘴，或者说，这些应该都是他的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芬恩助祭今天想让我放弃参加提灯人试炼……卡瑞尔，帮我看看……我是不是没有苏拉的眷顾？”
说到这时，提姆明显有些紧张了，眼里带着渴求解答的目光。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苏拉的眷顾……卡瑞尔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荒唐，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你，玛伦，还有我，我们小时候都是好朋友，我妈妈说，那是你给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带去的幸运，所以玛伦才能成为提灯人。”
提姆微微低头，说话的时候没敢看卡瑞尔的眼睛，“卡瑞尔，我之前听里奇先生说，愚者天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好运，那个……你能给我一次祝福吗，就像里奇先生那样的提灯人祝福礼？”
提灯人有什么祝福礼，那不过是自由佣兵之间的一种告别礼节……卡瑞尔有些哭笑不得，她认为眼前的同村小伙伴想成为提灯人，心都想歪了。
“我不值得吗？”几秒钟过去，提姆没有等到他想要的仪式，表情有些难看。
“不……那么，圣主在上，希望你得到祂更多的关注。”
卡瑞尔叹了口气，用手在额前画出三角圣礼，随后拔出短剑，剑刃向下，用嘴虚吻了下剑柄，最后敲击对方的肩膀，完成了一次对方所期盼的所谓“提灯人祝福”礼节。
“卡瑞尔，我感觉到被圣主偷偷打量的目光……我一定会成为提灯人的！”
提姆很兴奋，一边跑向远方，一边朝卡瑞尔大喊大叫。
“我的眼睛像圣主吗？”琳内娅从一侧的马车后站了出来，点了点自己的脸，“卡瑞尔，希望下个月，他不会在第一轮的抗腐化测试中倒下……不过你这个朋友，天生的提灯人性格。”
“天生的提灯人性格？”看看不远的里奇和埃纳尔，再看看琳内娅故作神秘的样子，卡瑞尔更加困惑了，“琳内娅小姐，难道提灯人还有固定的性格？”
琳内娅眯起眼睛，望着远去的某个少年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卡瑞尔，这只是一种比喻……大多数提灯人，都会陷进力量和财富的旋涡里，而那个提姆，还没有成为提灯人，就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