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见稻荷大社的社铃在风里轻响,混着巫女们敲击太鼓的沉闷节奏,满月站在最外一道鸟居下,袖中的狐狸面具硌得掌心发疼,街道上的人们也随着轿子的离开而散了。
发尾的赤色已又开始了蔓延,与腰间“月痕”、“潮汐”所绽放的光芒隐隐相缠,连空气都泛起细碎的震颤。
槲奈子撑着伞跟在她身后,怀里抱着月樱,小家伙的尾巴绷得像根绷紧的弦,红宝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社内方向。
“轿子进社了。”
槲奈子低声道,胳膊搂紧了怀中的月樱。
满月抬眼望去,朱红鸟居一路延伸至社殿深处,像无数道竖起的屏障。
最前端的鸟居下,那顶轿子正缓缓停下,十二名武士立刻围拢成圈。
轿帘微动,露出一角象牙白的振袖,裙摆在风里轻轻晃,那是昨夜残月穿在身上的嫁衣。
“满月,再等等……”
槲奈子伸手想按住她,却被满月袖中泄出的紫焰烫得缩了手。
社内突然响起巫女的唱词,清越的声音穿破风幕:
“吉时到——请新娘下轿!”
武士们上前掀开轿帘,一只戴着金镯的手搭了出来。
残月的身影出现在轿前,象牙白振袖拖在石板上,狐耳软塌塌地贴在发间,发顶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叮当作响,像在敲打着满月的心。
她没有抬头,只是机械地跟着巫女的指引往前走,尾尖垂在身后,连晃动的力气都没有。
走过第二道鸟居时,似乎察觉到什么,脚步顿了顿,狐耳微微动了动——却终究还是被武士洪流推着继续前行。
“够了!”
满月的声音很轻,却让身边的空气瞬间凝固。
她缓缓抽出袖中的狐狸面具,猩红兽瞳在天光下亮起妖异的光。
“会赢吗?”
槲奈子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却见满月转过头,紫瞳里已翻涌着深紫的力量:
“会赢的!”
满月没从正门进,走了一旁的翻墙,指尖扣住朱红墙沿的青苔,借力翻身落地时,木屐悄无声息碾过墙角的枯枫。
神社深处的太鼓声愈发清晰,每一声都像砸在她绷紧的神经上,袖中狐狸面具的猩红兽瞳随动作轻晃,泛着细碎的冷光。
她身形如猫般落地,刚顺了顺被墙灰蹭乱的衣襟,转过一道栽满山茶的拐角时,迎面突然撞来一道黑影,
“呜——!……”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此处有人,脚步急顿,腰间银链串着的叮铃轻响。
满月瞬间绷紧身体,手已按在“月痕”刀柄上,紫瞳警惕地扫过对方:那是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女,淡黄色姬发式垂至肩头,额前碎发遮住一点淡青的眉骨,身着暗紫色鲛绡振袖,袖口绣着细碎的银线咒文,发间别着枚嵌黑晶的银质咒符发饰。
她手里握着根缠着红绳的短杖,杖头是枚磨得光滑的狐面玉佩,此刻正捂着嘴,睁着双淡奶油色的眼,一脸茫然地看着满月。
“你、你是谁?”
少女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未脱的软糯,握着法杖的手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这里是赤羽家包下的神社,闲杂人等不能进的。”
满月盯着她杖头的狐面玉佩,又扫过她振袖上若隐若现的纹理——那不是赤羽家武士的制式,反而带着几分魔女的痕迹,却更显灵动。
她指尖摩挲着袖中面具边缘,沉声道:
“你是来干什么的?”
少女眨了眨眼,淡奶油色的眼珠转了转,小声嘀咕:
“哦——我知道了!你是来上厕所的吧?一看你就是找不到厕所,来这个角落里解决的,我也是喔!”
满月的指尖猛地顿在面具边缘,紫瞳里的警惕混着几分啼笑皆非——眼下社殿深处巫女的唱词都快传到耳际,这人竟还惦记着“找厕所”?她瞥了眼对方杖头晃悠的狐面玉佩,心下疑窦更甚,却也没多余心力细究,只冷声道:
“你慢慢上吧,我先走了。”
“可是,鹤白公子说让我在这看着,不让闲杂人靠近大殿……”
满月扫过她和服下摆纹着的“魔女会”,又瞥了眼她法杖上若隐若现的微光——那是初学魔女常用的净化咒力,不含恶意。
她松了按刀的手,语速极快:
“鹤白骗了你,里面是逼婚。我要救里面的人,你别捣乱。”
“逼婚?”
少女眨了眨眼,黑曜石杖头的光晃了晃,
“可他说只是普通的家族联姻,给了我一袋术砂让我帮忙‘维持秩序’……”
她忽然攥紧法杖,脸颊鼓了鼓,语气里添了点气愤,
“居然骗我!我是江户魔女会分部的学生,森川夜,才不可能帮坏人做事!”
“森川夜?”
满月没工夫细问,社殿方向的太鼓声突然变得急促,显然仪式已近。
她往屋顶瞥了眼,瓦片在天光下泛着冷光,
“待在这别乱动,敢插手我不客气。”
话音未落,她足尖轻点地面,身形陡然跃起,双手扒住屋檐的飞檐,借力翻上屋顶。
木屐踩在瓦片上发出轻响,她屈膝蹲在屋脊,目光穿过层层鸟居,清晰望见社殿正门前的场景:残月被巫女引着站在神龛前,鹤白身着墨色婚服,正得意地整理着衣襟,周围的赤羽家武士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屋顶的风掀起她的衣摆,发尾的赤色与妖刀的紫芒愈发炽盛。
她摸出袖中狐狸面具,指尖抚过猩红兽瞳,余光瞥见墙根下的森川夜正蹲在那里,抱着法杖盯着社殿方向,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坏蛋鹤白”,倒真没敢上前。
满月不再分心,面具在掌心翻了个身,猩红兽瞳在天光下亮起妖异的光。
“汝已经想好了?”
月神的声音清冽如神社的晨钟,在满月脑海中震荡,面具表面的咒文突然发烫,似要烙进掌心。
满月望着社殿中那抹僵硬的象牙白振袖,手心传来熟悉的灼意——那是力量即将冲破桎梏的预兆。
她指尖划过面具的猩红兽瞳,喉间滚出三个字,字字如淬火的刀:
“从未犹豫。”
话音落,狐狸面具骤然贴向她的脸,冰凉的触感瞬间蔓延至太阳穴,咒文如活蛇般爬过鬓角,两道紫焰从面具眼窝窜出,腰间“月痕”与“潮汐”同时发出震耳的嗡鸣,刀身浮起的月华竟将天光都压暗了几分。
“呃——!啊——!!!”
刹那间,原本停了的雨又重新下了起来,整片天空乌云密布,在露出来的一小片天空中,太阳又被挡住了,日蚀……再一次出现。
日蚀吞尽天光的刹那,神社的社铃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震颤,挂在鸟居上的注连绳无风自动,簌簌抖落细碎的结绳。
满月足尖踏碎瓦片,“月痕”与“潮汐”变化了刀身,符文发亮,刀形浮夸,把月蚀之力的使用效率达到了最大化,双刃同时出鞘,祂握着双刃一步一步走在雨幕中,雨滴根本滴落不了在祂身上,满月的周身散发着火焰与闪电,雨珠在紫焰与雷光中蒸腾成白雾。
满月踏过屋脊的身影如鬼魅般俯冲而下,双妖刀在掌心划出两道弧光——“月痕”刀身蔓延出冰晶般的月蚀纹路,“潮汐”刃口缠绕着噼啪作响的紫电,刀镡处的彼岸花与海浪纹在力量催动下竟缓缓流转,恍若活物。
祂延着鸟居,一路来到主殿的台阶下,社殿前的武士们终于察觉异样,纷纷拔刀出鞘,寒光在雨幕里连成一片。
“哪来的妖人!?”
为首的武士厉声喝问,闪电劈开雨幕的瞬间,武士们已踏着飞溅的水花冲下台阶,“潮汐”刀身裹挟的雷光率先撞上那为首的武士,只听一声刀切肉的声响,那武士连人带刀被腰斩,尸体上赫然长满了猩红的花。
“妖人?”
面具下溢出低沉的嗤笑,猩红兽瞳在雨雾中亮得骇人,
“比起强抢他人的鼠辈,吾倒像个‘正主’。”
话音未落,“月痕”已划出灼热弧线,刃口掠过两名武士的脖根,血珠刚溅出便被紫焰蒸发成雾,随着雨水砸在石板上,长出了数朵彼岸花。
祂脚步未停,双妖刀在掌心翻飞如蝶,月蚀之力顺着刀刃倾泻而出,所过之处,武士们的刀身纷纷崩出裂痕——那是连钢铁都能碾碎的神力。
社殿内的巫女唱词戛然而止,鹤白猛地转头,墨色婚服的下摆被风掀起,望见台阶下浴血的身影时,眼底的得意瞬间被惊惧取代:
“你、你是谁!?”
雨幕中,社殿的朱红立柱被雷光映得忽明忽暗,注连绳在风里狂舞,结绳碎屑混着血雾飘落在神龛前的白砂上。
雨珠顺着主殿的飞檐滚落,在朱红立柱上砸出细碎的湿痕,殿内原本凝滞的喜庆气氛,被台阶下传来的惨叫与刀鸣撕得粉碎。
榻榻米铺就的殿心中央,神龛前供着的清酒与菱饼还冒着热气,暗红色的注连绳从梁上垂落,却随着殿外的狂风剧烈晃动。
宾客们大多身着绫罗和服,鬓间别着时令花饰——有江户分家的耆老,有商界交好的商户,还有被赤羽家强行请来撑场面的贵族,此刻尽数僵在原地,手中的茶碗“当啷”落地,滚烫的抹茶泼在和服下摆,竟没人顾得上擦拭。
“怎、怎么回事?”
江户分家的三叔攥着袖摆,身子抖得厉害,目光死死盯着殿门方向,
“不是说武士团都派来了吗?”
二姑母珠光宝气的发簪歪在鬓边,金镶玉的步摇流苏缠上了和服领口,她下意识往身后的屏风躲了躲,尖细的声音发颤:
“是、是妖人吗?赤羽家的人怎么搞的!”
人群后排,两道身影悄然交换了个眼神。
凉奈身着石竹色小纹和服,腰间别着柄短刃,墨色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发尾系着藏青绳结——她本是被二姑以“家族团聚”为由强拉来的,此刻指尖已按在刀柄上,眉梢拧成了结。
身旁的漪漉穿一身水色羽织,袖口绣着细密的浪花纹,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刻满是冷意,视线越过慌乱的人群,直直落在神龛前的残月身上。
雨雾裹挟着雷光涌了进来,将殿内的人影切割得忽明忽暗。
满月踏着积水迈入主殿,木屐踩在台阶边缘,溅起的水花混着血雾蔓延进殿里。
“谁、谁人敢闯神社!”
鹤白踉跄着后退两步,墨色婚服的下摆撞上神龛,供桌上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死死攥着折扇,指节泛白,却不敢上前半步——方才殿外武士被腰斩的惨状,透过雨幕看得一清二楚。
残月猛地抬头,原本空茫的眼眸瞬间亮起。
象牙白振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狐耳“唰”地竖得笔直,尾尖不受控地翘起,钻石耳坠在雷光中晃出细碎的光。
她想迈步,却被身旁的巫女下意识按住,可那道浴血的身影,那熟悉的紫焰气息,让她喉咙发紧,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满月……”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穿透了殿内的混乱,落在满月耳中。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满月握着双妖刀的手微微收紧,目光扫过殿内惊慌的宾客,最终定格在鹤白身上:
“抢婚——!”
两个字掷地有声,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社铃在风里疯狂震颤。
“反、反了!”
鹤白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呵斥,
“赤羽家的武士呢?把这个妖人拿下!”
“喝啊——!”
武士们的怒喝刺破雨雾,刀刃在雷光中划出一片冷冽的弧光。
几十个身影从四面八方扑来,盔甲摇晃与脚步声搅成一团,水花四溅,踩过彼岸花来到满月身后的台阶下。
满月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鬼魅般侧滑半尺,躲开左侧武士劈来的刀刃——那刀刚擦着她的羽织掠过,刃口便被周身萦绕的紫焰灼出焦痕。
祂左手反握“月痕”,刀身再次燃起巨大的紫焰,像极了机车发动机的轰鸣,借着转身的惯性横扫而出。
“嗤啦——”
刀刃切入肉体的声响闷得发沉,“月痕”如切豆腐般划过三名武士的腰腹,紫焰所过之处,全部都成了焦糊状。
那三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上半身便重重砸在榻榻米上,温热的血顺着刀痕喷涌而出,在石板上长出了一朵朵刚见过雨露的彼岸花。
“这、这是什么怪物……”
右侧一名武士吓得腿软,举刀的手不住颤抖。
他曾在北海道斩杀过熊罴,也曾与幕府的浪人交手,却从未见过这般连钢铁都能轻易碾碎的力量——“月痕”的刃口连一丝卷刃都没有,反倒是他的刀在刚才的碰撞中崩出了半尺长的裂痕。
满月没给他犹豫的机会,面具下的猩红兽瞳扫过那人慌乱的眼,祂猛地踏前一步,木屐碾过地上的花,左手“月痕”顺势上挑,刀光如流星划破雨雾,精准斩断了对方握刀的手腕。
断腕处的血柱喷起半尺高,武士的惨叫刚出口,“月痕”已再度落下,这次直取脖颈——血雾喷涌的瞬间,紫焰卷过尸身,只留下一缕焦烟与满地鲜花。
殿内的宾客早已吓得瘫坐在地,二姑母的金步摇掉在地上,滚到凉奈脚边,她却死死捂着嘴不敢出声。
三叔蜷缩在屏风后,看着满地残缺的尸身,裙边竟渗出了湿痕。
唯有凉奈与漪漉依旧站着,前者按刀的手紧了紧,眼底却没有恐惧,反倒是掠过一丝隐秘的赞许。
“一群废物!”
鹤白的怒吼带着哭腔,他后退着撞在神龛上,供桌上的清酒壶摔落在地,酒液流淌开来。
剩下的武士见状,竟没人再敢上前,只是举着刀围成一圈,脚步不住往后挪,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空场。
满月持刀而立,雨水顺着面具的轮廓往下淌,混着溅在上面的血珠滴落。
左手“月痕”的紫焰还在燃烧,刃口悬着的血珠缓缓化雾,最终“嗒”地落在地上,砸开一小片湿痕。
祂微微偏头,猩红兽瞳透过雨雾望向神龛前的残月,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杀意,只剩未说出口的决绝——就像昨夜在鸳鹭家许诺的那样,哪怕踏碎这神社,也要把她带回去。
残月的狐耳竖得笔直,尾尖不受控地晃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却笑着抬手推开了身旁的巫女。
象牙白的振袖沾了些许血雾,却在雷光中显得格外耀眼,她朝着满月的方向迈了一步,声音穿过混乱的雨声,清晰得像在耳畔:
“满月——”
这一声轻唤,让满月握着刀的手微微一松。
祂刚要迈步走向残月,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最后的武士鼓起勇气从背后偷袭,刀身带着风声劈向祂的后心。
“小心!”
少女的喝声带着未脱的软糯,却透着不容错辨的怒意。
她足尖点过满地彼岸花,木屐踏碎积水的瞬间,短杖朝偷袭武士的后心狠狠挥出——一道凝练的风刃裹着细碎法力,冲破雨雾直刺而去。
那武士的刀刚要触到满月的羽织,后心突然传来刺骨的痛感,风刃如利刃般穿透盔甲,带着滚烫的血沫从胸口窜出。
他僵在原地,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握着刀的手无力垂下,整个人“咚”地砸在台阶上,溅起混着血的水花。
森川夜踉跄着稳住身形,短杖拄在地上微微发颤,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却依旧梗着脖子瞪向剩下的武士:
“偷袭算什么本事!鹤白那骗子,根本就是逼婚抢人!”
满月猛地回头,猩红兽瞳扫过地上的尸身,又落在森川夜攥紧短杖的手上——杖头狐面玉佩的银芒渐渐黯淡,暗紫色振袖下摆沾了泥点,却透着股初生牛犊的倔强。
祂喉间溢出低沉的哼笑,没说谢,只是朝少女微微偏头,算是示意。
“夜、夜小姐?你怎么……”
鹤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请来“维持秩序”的魔女,竟反过来帮了敌人。
森川夜理直气壮地扬起短杖:
“我才不帮坏蛋!江户魔女会的人,最讨厌仗势欺人的家伙了!”
她说着往满月身后挪了挪,淡奶油色的眼睛偷偷瞥向那双燃着紫焰的妖刀,又飞快移开,却还是忍不住小声补了句,
“而且……抢婚听起来比看场子有意思多了。”
残月望着突然出现的少女,又看向满月面具下那抹熟悉的轮廓,眼泪笑得淌得更凶,狐耳竖得笔直,尾尖欢快地扫过地面:
“满月!”
祂不再迟疑,将刀横在眼前,倒影里的面具正爆发着强大的月蚀之力,瞳孔里有朵彼岸,殿内的雨雾都染成了红色。
“赤月挽歌·无主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