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灯笼早已熄了大半,只剩廊下一盏还亮着,暖黄的光打在满月脸上,映得她满脸泪痕。
一进客房,满月就再也撑不住,顺着门框滑坐在地,怀里死死搂着月樱。
“残月……为什么不让我动手!?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声音碎在哽咽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砸在榻榻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又大喊道:
“你一定要为了家族……是吗?……残!月——!!!”
月樱蹭着她的下巴,发出细细的呜咽,蓬松的尾巴裹住她的手腕,只是在徒劳地安慰。
槲奈子站在矮桌前,手里捏着那张烫金邀请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狗屁的新婚之喜!”
她猛地将邀请函掼在桌上,纸张与木面相撞的脆响惊得檐下夜虫静了一瞬,
“赤羽鹤白那混蛋,还有那他妈的御前将军!把人当什么了!?说联姻就联姻,残月在他们眼里难道就只是枚棋子吗!?”
她盯着邀请函上“赤羽鹤白 御前残月”那行字,越看越气,抬脚狠狠踹了下桌角,疼得自己嘶了一声,却依旧梗着脖子骂:
“什么他妈的夫人!什么他妈的道贺!分明就是强抢!赤羽家仗着势力欺压人,真当我们好欺负?”
“奈奈……”
椿端着杯温水走进来,看见满地狼藉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将杯子递到满月手边,
“先喝点水,别哭坏了身子,这是怎么了?”
槲奈子见椿进来,胸口的怒火稍稍压下去些,却还是忍不住拔高声音:
“母亲,赤羽家太过分了!他们逼御前将军把残月嫁给他们,还说这是两家应允的婚事,明天就要去伏见稻荷神社举行婚礼!”
她指着桌上的邀请函,语气里满是不甘:
“月月……呃——!她要被迫嫁给一个不认识又不待见她的人了!”
椿拿起邀请函,目光简单略过烫金的字迹,眉头拧成了麻花。
“这样啊……”
她沉默片刻,蹲下身,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满月颤抖的背上,一下下顺着她的发丝。
“傻孩子,哭坏了眼睛,明天怎么有力气想办法。”
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软得能裹住所有尖锐的刀子,
“残月那孩子心思可很重的,她把你推开,不是要你认输,是想让你好好的,留着劲儿救她啊。”
说着,她抽出帕子,轻轻拭去满月脸颊的泪痕,食指蹭过她泛红的眼尾,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你看你,脸都哭花了,残月要是瞧见,该心疼了。”
满月的哭声顿了顿,鼻腔里还堵着浓重的酸涩,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里蒙着一层水光,望着椿:
“可是……我能怎么办?御前家已经答应了,残月还不让我动手。”
“办法总能想出来的。”
椿张开手臂,将她和怀里的月樱一同揽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满月的头重重埋进椿的胸口,熟悉的、带着淡淡熏香的气息包裹住她,像回到了最安稳的港湾。
积压的委屈与绝望终于找到了出口,她再也忍不住,紧紧攥着椿的衣襟,将脸埋得更深,肩膀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却不再是之前那般绝望的哭号,只剩下细碎的呜咽。
“夫人……我想…明天去抢婚……。”
满月缓缓的说道。
月樱在两人怀里蹭了蹭,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满月的下巴,发出软软的“嗷呜”声。
椿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随即笑出了声,掌心轻轻抚了抚满月颤抖的后背,竟让满月颤抖的肩膀渐渐稳了些。
她语气里竟没有半分责备,只有全然的纵容:
“抢婚好啊,比闷头哭有用多了……”
她松开衣襟时,领口上已沾了斑驳的泪痕,椿却没丝毫嫌弃,只是笑着抬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发顶:
“难道你们想看着残月那孩子跳进火坑?”
满月的哭声猛地顿住,泛红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光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她攥着衣角摇了摇头:
“可、可是鹤白带了好多赤羽家的武士,御前家也帮着他们……我怕我打……”
“你说说,你有什么实力?总不能空着手去抢人吧?”
椿指尖轻轻擦去她脸颊残留的泪渍,语气平静却带着气愤。
满月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月痕”与“潮汐”,刀身传来熟悉的微凉触感,紫色符文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隐隐泛起微光。
“我有这两把妖刀,能操控月蚀之力,月神曾经的过往连同神力都在这里面。”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只是……上次帮奈奈耗尽了不少法力,现在还没完全恢复,我怕我打起来,连自己人都杀。”
椿的目光扫过满月腰间的妖刀,又落在她腕间的印记上,眼底泛起了然的笑意:
“月蚀之力,妖刀共鸣,您居然是月神大人。”
椿慢慢跪坐了下来,凑到了满月脸前,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泛红的眼尾,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叹与郑重:
“月神大人的身份,倒真是藏得深。”
满月猛地摇头,紫瞳里满是慌乱,连抓着椿衣襟的手都松了些:
“哎……我只是继承了月神的力量,我是满月!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而且我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好,差点毁了御前家。”
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满月腕间的神之印,
“这样的印记我年少时在织纺里见过,说是能引动天地间的月蚀之力,与持有同源印记之人共鸣相生……”
话音未落,窗外的月光突然挣脱云层,如银瀑般倾泻而入,穿透纸拉门在榻榻米上织就斑驳的银川。
满月腰间的“月痕”与“潮汐”骤然发出震耳的嗡鸣,紫色符文如活物般游走,刀身竟浮起一层朦胧的月华。
“祂……来了。”
满月下意识握紧刀柄,紫瞳里映出漫天月华,身体突然泛起淡淡的紫焰,腕间神之印的光芒愈发炽盛。
只见满月周身的光晕中渐渐浮现出一道高挑的身影,长发如瀑般,发间别着紫藤花发饰,身着绣着星河纹样的羽织,肌肤在月光下近乎透明。
她的眉眼与满月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跨越千年的沉静威严,正是月神。
“不必惊慌。”
月神的声音清冽如泉,却带着穿透人心的暖意,目光扫过满月泛红的眼尾,略带气愤的开口说道:
“满月……汝的力量是摆设吗?……”
月神轻轻抚过“月痕”,紫色符文被她触得剧烈跳动,溅出的细碎光粒落在满月手背上,烫得她猛地瑟缩了一下。
“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救不了……”
她轻笑出声,声音里却淬着冰,
“汝继承了吾的神力,握着能斩断因果的妖刀,却眼睁睁看着爱人被塞进嫁衣,连拔不拔刀都要靠旁人指令——这就是汝说的‘想救她’?”
满月攥紧刀柄,指节泛白,发尾传来熟悉的灼痛,那是力量即将失控的预兆。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我只是怕伤到她”,可话到喉咙口,却被月神看透心思的眼神堵了回去。
“怕失控?怕伤了残月?”
月神缓步绕着她踱步,长发扫过榻榻米,留下淡淡的银砂痕迹,
“那汝就不怕明天在神社,看着她戴着赤羽家的发冠,对着别人行跪拜礼?不怕那小子用御前家的存亡要挟她,让她一辈子活在算计里?”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满月心上,她眼前不受控地闪过残月穿着象牙白振袖的模样——那双空茫的眼,垂落的狐耳,还有吻她时唇上的苦涩味。
“可是我的力量……”
“汝的力量足以劈碎月亮,却劈不开世俗的枷锁?”
月神突然俯身,
“上次你失控伤了槲奈子,是因为汝心有杂念;这次若再犹豫,伤的就是残月的命!”
椿悄悄拉了拉槲奈子的衣袖,示意她别出声。
庭院里的月光突然变得凌厉,像无数把细刀,刮得人皮肤发紧。
月樱蜷在满月脚边,尾巴绷得笔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还有汝忘了的代价。”
月神直起身,指尖在空中划出那副狐狸面具的虚影,猩红兽瞳在光影中闪着幽光,
“戴上它,汝能瞬间拥有碾碎一切的力量;可每戴一段时间,汝的意识就会被吾的执念侵蚀一分——汝怕失去自己,更怕变成连残月都认不出的怪物,对吗?”
满月的身体猛地一颤,紫瞳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她想起月神说过“肉体不再属于汝”的话,想起自己失控时发尾泛红、眼底只剩杀意的模样,那是她最恐惧的结局。
槲奈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月神大人!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极端?”
月神瞥向她,语气冷了几分,
“若满月不能狠下心,明天躺在血泊里的,可能不只是残月,还有整个御前家。”
她的目光落回满月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明天日出时分,残月就会被带去神社。你要么戴着面具,用力量踏平神社,把她抢回来——哪怕事后变成半疯的怪物;要么就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她被永远困在权力的笼子里。”
月光突然收束,月神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她最后看了眼满月,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千斤:
“给你的时间,只剩半夜。想清楚——是要做保护爱人的勇者,还是做有能力却保护不了爱人的懦夫。”
身影彻底消散时,“月痕”与“潮汐”的嗡鸣骤然减弱,紫色符文的光也淡了下去,只留下刺骨的凉意。
满月瘫坐在地,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能握刀,能劈开一切,却连抓住爱人的勇气都快没了。
“怎么办……”
她喃喃自语,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地往下掉,
“我怕变成怪物,更怕……我救不了她。”
槲奈子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
“不会的,你还有我……我帮你控制力量。”
椿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满月身上:
“控制不了的。月神大人的力量本就带着执念,唯有‘护她’这一个念头够坚定,才能压过侵蚀。”
她拿起桌上的狐狸面具,轻轻放在满月掌心:
“选择从来都不是‘要不要用力量’,而是‘愿不愿意为了她,承担所有后果’。”
满月攥紧掌心的光粒,指尖传来灼烧般的痛感。
窗外的月光冷得像霜,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神社的场景——红色的鸟居,苍白的婚服,还有残月望过来的、带着绝望的眼。
发尾的红色又开始往上蔓延,妖刀的凉意顺着掌心钻进骨髓。
她知道,月神没给她第三条路可走。
压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一边是失去意识的恐惧,一边是失去残月的绝望。
满月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无助。
掌心的狐狸面具凉得刺骨,猩红兽瞳在昏暗里泛着幽光,像在无声地催促。
满月的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面具边缘的咒文,忽然想起残月那个克制的吻——比起以往更重,比以往更想继续下去。
“我选她。”
三个字突然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满月猛地抬头,紫瞳里的泪光已经干了,只剩翻涌的红,发尾的赤色顺着发丝往上攀,却被她死死攥着的刀柄压下了几分。
她将面具按在胸口,贴着藏着残月书信的位置,
“就算变成怪物,我也要把她抢回来!”
黎明的微光刚刺破云层,鸳鹭家的庭院已响起急促的木屐声。
毛毛雨斜斜织着,像一层朦胧的纱,将鸳鹭家的木廊浸得发潮。檐角垂落的雨帘滴滴答答敲在青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廊下挂着的纸灯笼被打湿了边角,暖黄的光透过雨雾,晕得周遭都软了几分。
满月坐在廊下,指尖反复摩挲着狐狸面具的猩红兽瞳,面具表面的咒文在晨光中泛着淡紫微光,腰间“月痕”与“潮汐”的红绳随风轻摆。
“满月。”
槲奈子的声音穿过雨帘传来,她撑着一把油布和伞,浅花色羽织的下摆沾了些泥点,显然是快步走来的。
伞沿滴下的水珠顺着竹骨滚落,在她脚边积起小小的水洼。
“仆人刚从街那头回来。”
槲奈子将伞往满月身边倾了倾,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促:
“月月的轿子刚出御前家正门,赤羽家派了十二名武士护送。”
话音刚落,另一个穿着藏青短打的仆人匆匆跑上廊,木屐踩过湿滑的木板,发出“吱呀”的轻响:
“大小姐!街上全是看热闹的人,赤羽家的人撒了铜钱,还有吹笛的艺伎跟着轿子走,都说……都说这是平安京今年最风光的婚事。”
“风光?”
满月猛地攥紧面具,指节泛白,面具边缘的咒文硌得掌心发烫,
“那是用她的自由换的。”
她霍然起身,腰间“潮汐”与“月痕”相撞,发出清脆的刀鸣。
雨丝飘到她脸颊上,凉得像冰,却压不住发尾悄然攀起的赤色。
“我要去街上看看。”
满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紫瞳里映着雨雾后的天光,翻涌着未熄的火焰。
油布伞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雨珠顺着伞沿滚落,在她身前织成透明的帘幕。
街上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夹杂着艺伎婉转的笛声和人群的哄笑。满月顺着石板路往前走,木屐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和服的下摆。
街角拐过去,便是主街。
她远远望见那顶朱红的轿子,正被武士簇拥着缓缓前行,轿帘紧闭,看不到里面的人影。
轿旁的武士腰间佩刀泛着冷光,眼神警惕地扫过围观的人群,而街边的百姓举着油纸伞,踮脚张望,嘴里说着祝福的话,没人注意到伞下的满月,眼底正燃起决绝的火。
雨丝落在轿顶,发出沉闷的声响。
满月望着那晃动的轿帘,残月正坐在那个“牢笼”里,她正试图透过轿帘寻找满月的身影,那怕只是幻觉也好。
满月攥紧伞柄,指腹捏过冰凉的竹骨,再往前走,就是通往伏见稻荷大社的路了,那里的鸟居层层叠叠,本该是祈福的地方,此刻却要见证一场被逼迫的婚事。
“快了,残月……”
满月在心里默念,将狐狸面具往袖中又塞了塞,猩红兽瞳在袖筒里闪着红光,
“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能救你了。”
雨还在下,将主街的石板洗得发亮,轿夫的吆喝声混着笛声飘远,而满月的脚步,正跟着轿子一步步穿过高大的鸟居,朝着即将爆发的风暴,坚定地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