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体中的血气,就像口袋中装有粟米一样。粟米一石,口袋的长短大小也应恰巧够装一石。如果减少或增加了粟米,口袋也应随着增大或缩小。人以承受气形成寿命,气就像粟米,形体就像口袋。增加或减少人的寿命,也应当改变其身体的大小,那么形体怎么能像原来一样呢?
如果因为人的形体跟口袋有差异,气与粟米有不同,就改用苞瓜来比喻。苞瓜的汁液,就像人的血,瓜的肌,就像人的肉。试让人减少或增加苞瓜的汁液,还要使它的形体像原来一样,能办得到吗?人不能够减少或增加苞瓜的汁液,天又怎么能增加或减少人的寿命呢?
人的寿命既是不能够增加或减少,殷高宗他们谁长寿了,而硬要说增添了寿命?如果说殷高宗他们,形体改变了,其寿命也随着增添了,才可以相信。现在说他们寿命增加了,却不说他们形体是否改变,这不能相信。为什么呢?
人从天承受气,得气就形成形体,形体和寿命相互依存至到寿终死去。形体没有变化,寿命也就不能增添。拿什么来验证呢?人活着就能行走,死去则僵硬地倒下,死了则气断绝,形体腐烂消灭。承受气生下人,形体不可能改变,其寿命又怎么能增添?
人从生下来到老,身体上有改变的,只是毛发和皮肤。人年少则毛发黑,年老则毛发白,白久了则变黄。毛发颜色改变了,但形体没有改变。人年少则皮肤白,年老则皮肤黑。黑久了则颜色会加深,像是粘有污垢。
年老毛发变黄,皮肤变得暗黑,所以《礼仪·士冠礼》上说:“黄耉无疆。”由于只是毛发和皮肤的颜色变得不同,所以人长寿到晚年,骨肉的形态也不会改变,直到寿终死去。木、火、土、金、水等东西,能够改变形体的,只有土。
揉和粘土用它捏成马,还可以改变马的形状捏成人,这说的是还没有送进窑里经过烧炼的东西。如果把它做成陶器,送进窑里经过烧炼,形体就会坚固得不能再改变。现在人体已经被天地陶冶过,形状已经固定,怎么能再改变呢?
忆秦娥
水云幽。怕黄霜竹生新愁。生新愁,如今何处,倚月明楼。
龙吟杳杳天悠悠。腾蛟起舞鸣空篌。鸣箜篌。听吹短气,江上无秋。
这首《忆秦娥》以“水云幽”三字破题,像一幅淡墨山水在读者面前缓缓铺展:水面云影低回,幽深得看不见底,也看不见头。词人并未交代具体地点、具体时辰,却用“水”与“云”两个亘古流动的意象,把空间无限放大,把时间无限延伸,使读者的情绪一下子被拉进一种“天地一沙鸥”的空茫之中。
紧接着“怕黄霜竹生新愁”,一句“怕”字,把原本静观的画面搅动得骤生波澜:秋已深,黄霜覆竹,竹色由青转枯,由枯转脆,仿佛一声轻折就会断;而那断裂声里,竟会“生”出新的愁绪。这里的“生”字下得极妙,它把抽象的“愁”写得像菌类植物,只要气候(黄霜)一到,便不可遏止地滋长。
词人不说“我生愁”,而说“竹生愁”,其实是移情于物,让无情之物成为有情之心,于是满世界的霜竹都成了愁的化身;而“新愁”又与“旧愁”暗暗呼应,暗示愁之层层递进,永无终止。下文叠用“生新愁”三字,形成短促的顿挫,像人的抽泣,一声未完,一声又起,把情绪推向高峰。
“如今何处,倚月明楼”,突作一个广角式的俯瞰:词人从“水云幽”的横无际涯,收束到“月明楼”的一点。这一点既高且孤,既明且冷,像海上的灯塔,像云外的冰轮;而“何处”二字,又把空间再次拉远——我如今身在何方?这高楼究竟在人间第几重?
于是“倚楼”之人便悬在半空,上与“月明”相接,下与“水云”相隔,四顾无援,唯有把满腔新愁托付给月光。月光自古是相思的邮差,可它今夜却照得世界这样白,这样冷,这样无声,于是“愁”被月光漂洗得愈发惨白,愈发透明,几乎要失去重量,却又因此更重地压在心上。
过片“龙吟杳杳天悠悠”,笔势陡然腾跃,由人间楼阁直上天宇。“龙吟”本指笛声,也可泛指悠长的乐音;但“龙”字自带飞动之势,一出口便挟风带雨,与上片的静夜竹霜形成强烈反差。
“杳杳”“悠悠”两组叠字,一仄一平,一密一疏,像两股气浪在天空推涌,愈推愈远,愈远愈空,最后只剩余声在宇宙间回荡。那声音里,仿佛有屈子《天问》的浩叹,有李贺《李凭箜篌引》的奇诡,更有一种放大了的、个人无法承受的孤独。
“腾蛟起舞鸣空篌”,是全篇最富动势的一句。蛟,潜渊之物,一旦“腾”起,便化水为云,化云为雨;而“起舞”二字,又使它带上人的情绪,仿佛这巨物也被龙吟所感,禁不住甩尾摆鬣,在夜空狂蹈。它舞得如此激烈,以致“鸣空篌”——空中竟传来箜篌的碎裂之声。
那声音并非实有,而是腾蛟的鳞甲与长风相击、与气流摩擦所生出的幻听;可词人偏要把它写成“鸣箜篌”,让视觉的舞与听觉的乐混为一体,于是整个夜空变成一张巨大的箜篌,星月是弦,风云是指,蛟龙的每一次腾跃都在拨动无形的音柱。
再叠“鸣箜篌”三字,与上片“生新愁”遥相呼应,一愁一声,一静一动,形成工整而跌宕的对称。最后“听吹短气,江上无秋”,把漫天宏阔突然收拢到“听”这一极细微的动作:原来上面所有的龙吟、蛟舞、空篌,不过是“我”在月明楼上的一瞬幻听。
那乐声越荡越高,越荡越远,终于“吹短”了人的“气”——“短气”即“气短”,既是生理的窒息,也是心理的颓丧;人一旦被抽空了气息,便像离水的鱼,只能张皇地鼓鳃,却再也吸不到氧。
而“江上无秋”四字,更像一声惨笑:秋,本是最易识别的季节,江天木落,水波不兴,可词人竟说“无秋”——不是秋不存在,而是秋被巨大的声音、巨大的幻象、巨大的愁绪彻底覆盖,以至于真实的季节感被剥夺,世界回到一种无差别的混沌。
于是“无秋”成了“有愁”的极端写照:当愁大到吞噬一切时,人间已无所谓四季,无所谓时空,只剩下一具被“短气”掏空了的灵魂,孤零零地悬在“月明楼”上,悬在“水云幽”里,悬在“龙吟杳杳”与“鸣箜篌”的余声之间,再也找不到落地之处。
通篇看,词人用“水云”“黄霜竹”“月明楼”等冷色意象,层层渲染出清寒的底色;又借“龙吟”“腾蛟”“鸣箜篌”等飞动的声、色、形,制造突如其来的激越。静与动、寒与热、收缩与爆裂,在短短的十句里反复拉锯,形成一股强大的情感张力。
最妙的是,所有激烈的声响最终都归于“短气”,所有鲜明的季节都归于“无秋”,仿佛一场盛大的焰花燃尽后,只剩夜空的一粒灰烬。那灰烬落在心上,便叫“新愁”;而新愁层层堆积,便又成了“旧愁”。
于是读罢全词,我们仿佛也随词人一起,被掷入一个无声却有万丈波澜的宇宙,耳际仍回荡着杳杳龙吟,胸中却早被抽尽了最后一丝秋气,只剩下一颗空空的心,在月明里微微发颤。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