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呜哼着前进。凹凸不平的路面让车的框架抖动，发出不小的噪音。
玻璃窗外，夜里的县城像泡在墨水里。
直到一个转弯后，月光又从什么方向透出一点点，房屋的轮廓才显现出来。
这段路上没有丧尸漫步。但静澜反而更加不安。他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很不适应这种浸泡在未知中的感觉。
如果再回忆一下之前抢了飞机进城来救表妹的事情，居然隐隐有些后怕。
他暗中觑一眼缩坐在车斗一角的小夜，少女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靠近过去，用手肘戳戳她手臂。
后者动作幅度很小地侧过脸来。
“怎么了。”少女问。
“我好像有点害怕。”静澜坦言，“我以为刚才一波折腾自己已经习惯生活在这种世界里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是的。我突然忍不住去想凌夜辰的事情……就是乐队的鼓手，我说过，他在我身边……我，当时好像还咬咬牙接受了现实。但刚才我试着平复心情，和他的记忆反而一个劲儿反刍一样涌上心头，然后我发现我有点害怕自己的回忆里那些丧尸的模样了。”
静澜其实想让伙伴回应自己一下，“没关系的”之类的说辞。这算是一种无可厚非的引诱别人对自己进行土法心理辅导的企图吧。
但小夜似乎有点发愣。一时没有回应。
“就是病人，没什么好怕的。”
开车的老太太耳朵不错，居然听着乘客的言语。
“反正事情发生了，那就都是该发生的。”老太太嘟囔着。她平日里一定经常和食客唠家常。
凡存在的，都合乎理性——静澜想起了黑格尔的名言。
而小夜有些迷离地重复着老太太的话：
“都是……该发生的吗……”
哐啷一声，三轮车急刹车，车的框架发出不满的呻吟。
有点打瞌睡的孔成吓得跳起来，一头撞在车斗的玻璃窗上，而回应撞击的，是几张狰狞的面孔，像白色剪纸一样贴玻璃上。眼珠子一轮，大家马上明白是丧尸贴过来了。
紧接着，三轮车似乎撞击了什么东西，发出砰的一声，老太太叫骂起来：“走路看路！”
这仿佛是该对人类说的话，但回应众人的可不是人语，而是一种诡异的嘶吼。
丧尸发出的噪音几人早就听惯了，但这次的声音又有不同，一定要描述的话，以往丧尸的吼叫像一个不爱惜嗓子的人类因为股票跌停而无能狂怒，而此刻前方的怪物的声音，却像是一种动物的嗓子有了点人的音色，“嘎嗝~嘎嗝~”地鸣叫着。
“老子是活人！”老太太探出头喝叫道。
静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老太太怕是把那叫声听成“哪个？”了，以为是个路人在问自己身份。
真是的，能开车的肯定是活人啊，真以为有雪橇车僵尸？
但可以确定的是，车辆前方的东西，绝对不是个在问“哪个”的路人。
因为三轮车黯淡的灯光虽然照不亮对方的全貌，但是对方的眼睛确实反射着车灯的光。
而那双眼睛……
间隔大得恐怖。
“阿妈！别管！开车走！”
还是喊慢了一声。
那个东西骤然停止叫声，登然闯进车灯照射范围内。
被车灯照亮身形后，三轮车车斗上的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苍白得像浸泡过久的脸皮上，一些静脉一样遒劲的黑线交错着。
最粗的黑线树立在脸庞中央——仔细看，那不是黑线，而是裂口。
直立的怪物身体上依稀还有人类衣物的布料，但已经被许多像蜈蚣或者千足虫一类的节肢动物密密麻麻的脚一样不停蠕动的肋骨状物体搅烂得七七八八。
而怪物的头部，是一个从中间裂开的，而下巴还比较完整的，大体分为三部分的颤动的令人作呕的玩意儿。
分割脸庞的裂口有点像个奔驰车的车标。
在场几人并非没有看过异形类恐怖片或者克苏鲁神话。
但虚构艺术形象不可能让人类直接战胜恐惧。
因为一旦思考到眼前存在关乎生死，整个人的身心就会立即开始一套遵从本能的行动方案。
开车的老太太立即滚下车，转身就跑。
而裂头怪物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仿佛苏铁树一样布满尖刺的手臂瞬时攫取住老太太的头部。
紧接着用力一拉。
飙射的血液在车斗玻璃上涂抹成狰狞的放射状。
被怪物撞歪的车头上，车灯从侧面照亮了怪物——连接老太太头颅的半截脊椎骨露在了怪物那因为开裂成三瓣，而有点像昆虫口器的脸部的嘴巴外。
从胸背部以上已经消失不见的老太太的身体，上半身的红花布衫已经染成湿漉漉的深红色。
怪物裂开的脸上，分得很开的两半脸骨上，突出的眼珠子一转，聚焦到车斗上的三人上。
三点一线瞄准头部，扣动扳机，静澜手中的AK喷出烈火，先将车斗玻璃打得粉碎，继而把怪物的头颅击飞——M43步枪弹的威力足以撕裂骨肉。但怪物似乎没有立即静默，身体上那些短触手疯狂扭来扭去，双腿继续向前迈步。
“下车！”
静澜从碎掉玻璃的车斗另一边翻下车，继续瞄着怪物的心脏位置开枪，这似乎有效，很多黑血涌出。
孔成也拔出p22，虽然浑身抖个不停，简直是因为站不稳从车斗上滚下来的，但p22这种发射.22lr小子弹的手枪可谓女生专用，大体瞄准了就能控制住，因此他还是胡乱开枪命中了怪物肚子两枪。
不大的枪眼里黑血汩汩，怪物的喉咙里“嘎嘎嘎”响个不停。看样子它好像有痛感。
但爆头无法瞬杀，这已经足够恐怖。静澜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超出预期的情况，自己一下子手忙脚乱，心中只剩下逃命的念头，不由自主跑出了十几米，才突然发现不对劲。
孔成也紧跟自己，但小夜……
她捂着脸，跪坐在车斗上面。
那个怪物，头已经没有了。
但短触手颤动的身体，突然自腹部打开了一张鲜红的大嘴，形状有点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大嘴花，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像肠子一样一根一根的肉质器官，而口腔偏上一点的地方，有好几个有节奏地鼓动着的东西，在车灯惨黄之光照射下，令人作呕。
那是……心脏？！
“夜！”
静澜转身冲回去，喊叫声吸引了怪物的注意，触手一齐愣住了，身体上大嘴的蠕动也停止了。不知道这玩意没有头部了用什么代替感官。
趁现在！
急停！举枪瞄准！
点射！
一连5发子弹飞出，两发把怪物口腔上沿的两个心脏打爆了，黑血哗啦流出，把那些肠子染得更黑。
突然，一只冷手一把搭在静澜脖颈上，紧接着是短促的手枪声。
一个丧尸应声倒地。
孔成握着p22，已经和丧尸差不多白的面孔上，很困难地挤出了点笑容。
“小心点，哥们儿……”
被打爆心脏的怪物倒在地上打滚，看样子依然没有静默。
静澜怀疑这东西身体里还有其他心脏。
三轮车斗上，小夜白发凌乱，萝莉坐着，神情无比惊恐，双手捂着嘴。眼镜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静澜感到惊讶。按理作为团队里近战身手最好的人，方才也杀死过普通丧尸，胆子应该不小。
现在冒出来这个怪物固然瘆人无比，但静澜自己都强压恐惧开枪反击，小夜虽然手里没枪，冷静下来逃跑总做得到吧？怎么一下子就吓瘫了呢？
静澜试图去拉她，她惊恐地尖叫起来，没有眼镜的眼睛似乎看不见来者面目，不过静澜喊了一声“我们快走！”，她总算稍微平静下来，但身体依然疲软着，仿佛被虚弱魔法击中了。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四下里被枪声吸引来的丧尸真正迅速聚拢过来。
静澜把少女一把抱怀里。还好，大概不到40公斤。孔成又开枪打倒两只丧尸，两人马上开始步行移动。
抱着个人终究跑不快。背后丧尸们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如果实在不行，抛弃同伴，保住自己性命，这才是正确选择。
但如果这样想，心中会骤然涌起一种对理智的憎恨。
抱着小夜的手用力地捏紧，仿佛想对抗这种选择。
现在孔成都比自己跑得快了。
“要追上来了！”他又用p22开了两枪，子弹耗尽，空仓挂机。
就差一点！医院已经在前面！
问题是——
凭什么认为医院是安全的？
紧握少女的手突然放松。
医院如果是更多丧尸，抱着她只会害死所有人。
“给我醒来！”静澜朝少女喊。
不然把你扔了！但这句话没说出口。
不想让少女听到后对自己失望。
就算把她抛弃了，也要表现得像不小心失手才好。
松手后再喊对方几声，让对方临死前觉得还有人一直关心自己。
而非自己变成了被抛弃的人。
真是有够虚伪的。
我不干这种事情。
双手再次紧握。
静澜抬头看向前面带路的孔成。
趁他不注意把他撂倒怎么样？用他喂丧尸，说不定就脱身了……
静澜突然想扇自己耳光，妈的，人家刚刚救了你，你是什么触牲玩意儿，这女孩子也不是你女朋友！你凭什么判定谁值得去死？
就在这时，孔成突然喊起来，“有人！”
哪里有人？
孔成手握个小电筒，照着水泥路。
水泥路上空空如也。
但仔细一看。
有个红色光点。
抬头瞭望。
远处，医院急诊科二楼，有个红色激光指示器，正在向这里发生红色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