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目光一齐向楼下看去。第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光亮,静澜索性关闭了手电。因为开的是红光,眼睛能迅速适应黑暗,马上看到黑暗的角落里隐约有像LED灯一样的微光。

城区里已经停电许久了,是什么东西还在发光呢?三人应该不约而同想到了,也许这是幸存者的迹象。

“光好像是从里间来的。”孔成嘟囔着,挪动身体换了个角度,“到这里看就亮了许多,好像是个小电视在发光。”

谁那么奢侈,灾难时代还在看电视?这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其他幸存者——且不论能不能提供帮助,至少应该通个信儿,不能让幸存者把三人当作丧尸攻击。

不过刚才考虑的问题也不能忽视——跳下去上不来怎么办?也是凑巧,静澜借着那房间里的荧光,看到靠墙有把折叠梯子。这就好办了。几人可以下去搜索一番,也检查一下那个发光物是什么,若无收获就架梯子回屋顶。

三人跳入平房所围的院落里,静澜打开了电筒,全亮,小夜和孔成则直接去看那个发出荧光的房间。

这算个进屋的玄关,发光的东西是放在窗台上的一个雕像。

雕像三十厘米高,是一个羽扇纶巾的古人正襟危坐,身后是两个童子,背后有个十字架。

十字架上写字:天父次子 救苦救难 甚仁甚慧 诸葛孔明菩萨

“这是什么鬼。”小夜一脸迷茫地回头问静澜。

“历史遗留问题。清朝末年西方传教士来这里,当地百姓并不接受洋教,于是他们编了很多故事,比如说什么诸葛亮是圣子的弟弟。”

“这么说当地人原本是信仰诸葛亮的吗。”

静澜苦笑着点点头,“确实有这种情况。有人说是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让南蛮人崇拜诸葛亮,不过实际原因应该更复杂,可能还涉及了《三国演义》的流传。总之为了让当地人信上帝,传教士甚至可以顺水推舟搞出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人毕竟身负使命,没有继续讨论这个民俗问题。

这个离大谱的诸葛亮神像并没有电线,看来能发光纯属塞了电池。

几人又转身在玄关里探查一番,墙壁上还有些其他封建迷信物品:各种被神化的人物或者本就是虚构人物的画像,制作粗糙,一看就是地下教团印刷的东西。

静澜摸了摸一张写满经文的“海报”的一角,黏贴的胶带还很新。

“这里有人住。”

警觉和欣喜同时涌现。保持那么多民间信仰的住户大概率是老实巴交的本地百姓。但整个玄关里怪力乱神的氛围让人不安。

喜欢幻想的小夜恍惚之中仿佛已经看见房屋主人祈求神明保佑时谄媚的面容。

“那我们去内室看看吧。”小夜舒了一口气。她发现还是呆在安全区里舒服。

自己的新身体虽然有了更强战斗力,并亲历了战斗,但也相应地对战斗有了更直接的认识。

自己绝非无敌的存在。任何失手都可能送命。

她甚至有些意外,自己在对死亡产生更大的恐惧。这种感觉是曾经那个抑郁症少年没有的。

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快步走入庭院,小夜一下子来到窗户漆黑的策屋门口。木质房门紧闭。但她突然如同第六感发作般,感觉到房门背后有人的气息。

急随其后的静澜也许也有此感,清了清嗓子,用方言往房门放话:“老乡,我们路过的,讨口水喝。”

房间里明显有了点动静,随即打住,然后是模糊的悄悄话在门后蠕动。

静澜索性开亮手电,把三人面庞照亮,“我们也不有事,你们不放心就说一声,我们就不进来了。”

确实无事叨扰。说喝一口水其实也只是托词。

几人只是有点受不了提心吊胆在黑夜里行进的压迫感,想喘一口气。

当然谁也没承认这事。

一个裹着花头巾的老妇人打开了房门,她的眼神里倒没有预想中的怀疑之光,不过她紧盯着孔成。

“你可是哪天吃了两碗凉米线那个人?”

老妇人亮着嗓子问。好像不害怕声音太吵引来什么怪物。

孔成一愣,好像想起什么来,点头道:“不错,我还多加了两勺梅醋。”

“那你们进来吧。”

原来这家人是搞街头小吃摊的。大概半个月前孔成还在老妇人摆的摊子上吃了两碗凉米线,两人还聊了会儿天,因此被老妇人记得。这才给几人开了门。

平房里杂乱逼仄。不过气息还算干净,没有南方边境常见的霉味儿。

老太在墙壁上挂了个LED灯,点亮。然后问几人要去哪里?

“可是去找吃食?你们要小心街上那些阳了的人……”

把丧尸称为“阳了的人”倒是新鲜。合着老太以为这只是新一波肺炎疫情呢。

三个年轻人和老太简单交流了下过往的见闻:那些“阳了的人”有多可怕云云,老太也惊讶起来,一个劲儿发出“呃么么”的感叹词。

当听闻几人还杀了“阳了的人”,老太更是惊讶,“你们要小心警察抓你们……”

小夜便想起了牛警官,耸耸肩,“其实警察也……嗯,警察也阳了。”

“杀了人总不好吧?菩萨当年杀人,还要请吃馒头的。”

“就算正当防卫了。”小夜敷衍道。

“小龙妹,可不能这么说,现在我们国家……”

几人有的没的胡扯着,房间里一道门突然嘎吱一声打开,一个秃顶老人探出头来。

老人的目光停在了小夜脸上。

“银花?”他喉咙里滚出两个字。

老太挥挥手示意他别出来,“你睡你的觉吧。这哪是银花,这只是来吃凉米线的顾客。”

显然三个人不是来吃凉米线的,老太只是在搪塞老头子。

而这点事都需要搪塞,恐怕是因为老头子精神不太正常了。

老头子还是僵硬着腿慢腾腾走出卧室,要不是会说人话,恐怕几人要把他当作丧尸。

“银花你怎么又染了个白色头发了?不是棕色的吗?”

老太一脸无奈看着三个年轻来客,“他老年痴呆了。也就他女儿的事情记得清楚。但他女儿个头又高,脸也没这龙妹漂亮,他却分辨不出。”

老头“诶呀”一声,在一个沙发上坐下,继续絮絮叨叨,“银花你怎么还戴眼镜啦,工作太累把眼睛弄近视了吧。那些小毛孩不需要那么操心的!”

“他女儿在城北幼儿园工作。”老太说。

老头又问:“你们怎么过来的?街上现在全是乌刻兰特种兵。”

“什么特种兵。那是阳人!跟你说多少遍了,少刷今日头条,那些打仗死人新闻和你又什么关系?”老太叹气,“不过现在想刷也刷不了。”

静澜和小夜忍不住嗤嗤发笑。静澜随口打哇哇道:“我们带了几瓶伏特加,请他们喝,他们就放行了。”

“好得很好得很!那你们还有剩下的吗?”老头子来了兴趣,凑近过来。

“你们怎么也跟他胡闹?!”老太说着嫌弃地瞥视一眼老头子,“还想着喝酒!你当初少喝点,现在也不会变成这个脑子!”

老头子接着跟被他当成女儿的小夜闲聊起来,问各种工作的事情。

小夜当然一问三不知,只能随口乱说,结果都被老头自己绕着弯圆回来了。

掰扯了五六分钟,老头说累了,拿起本街头养生杂志(实际上是医院的广告)看起来,看的是最后一页的笑话专栏。

老太倒了点水给三个年轻人喝。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在这陪那老倌胡闹。你们是不是还有急事?”

做这种街头生意的人,就是善于察言观色。

小夜说实话:“我们那有人受伤了,要去医院找医生。”

老太“哦”了一声,又说:“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怎么样?明天再去不迟。”

三人相互用眼神交流,居然迟疑了。

明明很显然的事情是,赵龙身负重伤,想救他的命必须争分夺秒。

但三人仅仅在个体户温馨的小家里稍事休息,就感到了可怕的浑身放松的感觉。

此时但凡看一眼黑黢黢的贴了花纸的窗玻璃,就不禁后背发凉。且不要说和丧尸近距离格斗的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体验,即使是刚才在小巷中摸索时紧张兮兮的感觉,几人也不想再感受一遍。

“休息一晚吧。外面的阳人太凶了。”

老太几乎要默认几人打算留宿。

“我给你们找点毯子。”

小夜却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静澜。

“我听你的。是你下定主意这么干的。”

静澜马上开口:“阿妈,我们现在就要走,那个人大出血,耽误不得。”

“可是嘅?那好嘛。”老太倒也不意外,想了想又说:“那你们跟我来。”

几人随着老太来到屋子另一侧的一个院子。

手电照耀,院子角落里停着一辆改装的三轮摩托车。

后面的平板车斗上加装了玻璃罩,玻璃上又贴字:凉米线、凉面、柠檬水。看来这就是这户人家的生意家什。

“你们上车,我送你们去。”

三人面面相觑。

“阿妈,外面太危险了。那些阳人很凶的。”

“认得认得。我开快点。”老太笑着露出白牙齿。

“怎么能让您冒着个险?”孔成也附和,“这又不是你们家的事。”

“话也不这么说。我帮你们个忙。你们也帮我个忙。我家女儿,叫萧银花,在城北幼儿园,十多里地,这个车子的电恐怕不够到那里。我送你们去医院,你们在医院,怎么找个车去幼儿园帮我找找女儿嘛,她要是还没阳,我家老倌看了也高兴。”

老太太一直保持着笑容。小夜突然觉得老太的面容就像AI图里的微笑老人一样诡异。但她马上命令自己停止这种不尊敬的联想。

“就这么办。”静澜答应了,“路线您熟悉?”

“熟得很。跑了几十年。”

萧家老太说着,去院子里打开通往外面的门,打开前也侧耳听了听外面动静。

然后回身要把家里的门锁好。锁门前似乎想起什么,萧家老太又进屋去,拿了一把什么东西出来。然后一边锁门一边嘟囔:“就怕他出来找'乌克兰特种兵'要酒喝!”

说完,她把手里的东西往三个人那递过去,“带上这个,图个吉利。”

“这是什么?”小夜问。

送到每个人手心里的是个古怪的木头材质挂坠,呈现中心对称的造型像个小手里剑。

老太说:“这是大师加持过的护身符。拿在手里,就能有救苦救难诸葛亮菩萨保佑。”

说着上了驾驶位,其余三人则进了车斗。车斗里现在没有凉米线什么的小吃食材,只有几个摞一块的马扎凳子。

夜色里,三轮车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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