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喜锅的余温渐渐散在暮色里,檐下的灯笼已被夜雾浸得愈发暖黄,庭院里的虫鸣比傍晚时密了些,织成一片细碎的夜声。

樱希子抱着半睡的月樱打了个哈欠,发丝蹭着小狐狸蓬松的尾巴,槲洛子靠在母亲椿的肩头,腰间的铃铛只剩偶尔一声轻响——显然已到了该歇下的时辰。

满月抬眼望了望院门外的小径,月光把路照得发白,却始终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

心口那点起初的期待,渐渐被细密的不安啃噬着,心凉了些。

“在看什么?”

槲奈子端着两杯温茶走过来,将其中一杯塞到她手里,眉梢轻轻蹙起,说:

“还在等月月?”

满月嗯了一声,低头啜了口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透心底的焦躁:

“她说会来接我的……”

话尾的底气弱得像风中的烛火,连自己都没察觉。

椿正帮屹岁整理散落的绣线,闻言抬头笑了笑,语气温和:

“夜深露重,御前家那边怕是有事耽搁了。满月小姐要是不嫌弃,今晚就在家里歇下吧∽客房早就收拾好了。”

父亲濑名也放下手中的酒壶,难得没端长辈的架子:

“御前家最近不安生,这时候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满月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脑海里闪过鹤白傲慢的嘴脸,又想起残月信里潦草的字迹,摇了摇头:

“不了,我得回去看看……万一她有急事呢。”

槲奈子见状,放下茶杯转身出门去,片刻后抱着件浅花色的羽织出来,不由分说地搭在满月肩上,指尖轻轻拢了拢领口:

“我送你回去。正好樱希子说西阵织的新纹样到了,我去御前家附近的布庄顺道看看——借口很合理吧?”

她刻意扬起嘴角,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坏心思,连耳尖都带着点认真的红。

满月望着她,小声道:

“不用麻烦你的……”

“不麻烦。”

槲奈子弯腰抱起脚边醒过来的月樱,塞到满月怀里,“就跟你散散步嘛~”

这话逗得椿笑出了声,向满月身侧靠了靠:

“就让奈奈送送你吧,她夜里精神好,正好活动活动。”

两人出去时,樱希子趴在门框上挥了挥手:

“满月姐姐、姐,路上小心呀!你们要看好月樱!”

月樱像是听懂了,在满月怀里蹭了蹭,发出软软的嗷呜声。

晚风带着庭院里晚樱的残香,吹得两人的和服下摆轻轻扫过青石板路。

路上很静,只有脚步声和月樱偶尔的轻叫,灯笼的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在一起,又时而分开。

槲奈子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在石板路上滚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些许沉寂。

她偷瞄了眼身旁的满月,对方怀里抱着月樱,下巴抵在毛茸茸的狐背上,紫瞳里蒙着层淡淡的忧色,连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别太担心,”

槲奈子放缓脚步,与她并肩,

“残月那么机灵,说不定是暂时脱不开身,正想着怎么溜出来见你呢。”

满月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月樱顺滑的皮毛,小家伙舒服地蜷了蜷,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腕。“我就是怕……怕那贱人又为难她。早上他那副嘴脸,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那样的人,眼里只有利益、权力,哪懂什么尊重。”

槲奈子咬了咬下唇,想起之前找茬的事,语气里添了几分愤愤,

“不过月月身边有你,还有月樱跟着,他要是真敢乱来,总不会毫无顾忌。”

青石板路尽头,御前家朱漆大门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沉郁。

檐下灯笼的光被夜风搅得晃荡,竟照出两侧廊下林立的人影——皆是身着靛蓝羽织的武士,腰间长刀佩饰泛着冷光,正是赤羽家的制式。

满月怀里的月樱猛地炸起尾巴,红宝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喉咙里挤出低低的呜咽。

她下意识将小家伙往怀里紧了紧,左手按上腰间“月痕”的刀柄,紫瞳里瞬间凝起寒意。

槲奈子悄悄往她身侧靠了半步,浅花色羽织下的手也攥成了拳,目光扫过武士们紧绷的神情,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站住!赤羽家在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为首的武士横刀拦下,刀鞘撞击地面的声响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

“赤羽?这是御前家的宅邸,轮得到你们赤羽家撒野!?”

满月往前踏出一步,怀里的月樱顺势弓起身子,

“让开!!!”

武士刚要呵斥,门内突然传来折扇轻响。

众人循声望去,鹤白正缓步走出,靛蓝羽织下摆扫过门槛的青石,身后跟着个捧着木盒的仆人,盒中整整齐齐叠着数张烫金邀请函,边角印着赤羽家与御前家的印纹。

“哟,这不是满月小姐,还有鸳鹭家的大小姐吗?”

鹤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最终落在满月怀里的月樱上,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深夜到访,是来给我和残月的婚事道贺的?”

“婚事?”

槲奈子猛地蹙眉,

“谁答应你的婚事了?”

鹤白“唰”地展开折扇:

“自然是御前将军亲口应允的。”

他抬下巴示意身后的仆人,

“这些邀请函正要送往平安京各大家族,明日后,残月便会嫁入赤羽家——哦~对了,鸳鹭家的份也有,届时还望大小姐一家赏光。”

仆人连忙上前半步,将木盒递到槲奈子面前,邀请函上“赤羽鹤白 御前残月 新婚之喜”的字迹刺得人眼疼。

满月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腰间“月痕”发出细碎的嗡鸣,紫色符文隐隐发亮:

“鹤白——!!!你把残月怎么样了!?”

“真没礼貌,要说残月夫人。”

鹤白轻嗤一声,折扇在掌心敲出脆响,

“她好得很,此刻正在卧室里呢——毕竟是未来的赤羽家主母,总得好好打扮。”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月紧攥的刀柄,

“怎么,满月小姐这是想抢人?可惜啊,御前家已靠向赤羽家,你手里的刀,怕是护不住她了,呵呵呵!”

月樱突然从满月怀里窜出,对着鹤白龇出尖牙,却被武士们拔刀的寒光逼得后退两步,委屈地蹭回满月脚边。

槲奈子一把按住正要拔刀的满月,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按,转头看向鹤白时,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平静:

“鹤白公子倒是心急,只是婚约这种事,总得问过当事人的意愿吧?”

“意愿?”

鹤白像是听到了笑话,

“御前家如今败给了赤羽家,残月的意愿,不重要。”他收起折扇,一步步逼近,眼底的阴鸷藏都藏不住,“倒是你们,再赖着不走,可别怪我以‘骚扰婚事筹备’为由,扣下你们。”

满月的紫瞳彻底冷了下来,身体颤抖,脸色发红,发尾的那抹红又攀了上来。

“不必废话。”

她转身充满张力的一脚将拦在身前的武士踹倒在地,向庭院里跑去,槲奈子立刻跟上,两人踩着青石板径直往门内闯,

“我们要见残月!”

鹤白看着她们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愈发阴冷,抬手示意武士不必阻拦,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

“也好,就让你们见见‘安分’下来的残月大小姐——毕竟,这可是她嫁入赤羽家前,最后一次见旧友了。”

青石板路穿过中庭枯山水,白砂上的纹路被夜风搅得凌乱,檐下灯笼的光在残月卧室的纸拉门上投下细碎的格纹影。

木屐踏过回廊的声响格外清晰,满月眼角带着泪光,紧攥着刀柄,指节抵在微凉的纸门上,连呼吸都放轻了——门内静得过分,连平日里残月无意识晃尾巴扫过榻榻米的轻响都没有。

槲奈子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冷汗,目光扫过门框上悬着的浅紫色暖帘,帘角绣着的弯月纹被夜风吹得轻轻颤动:

“别急,先听听动静。”

话音刚落,门内终于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发簪撞在梳妆台上的轻响,随即便是一声极淡的叹息,尾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滞涩。

满月再也按捺不住,指尖抵着纸门轻轻一推,“吱呀”一声轻响,门隙里先漏出一缕淡淡的脂粉香,混着残月常用的月桂熏香,却比往日沉郁了数倍。

卧室里只点着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落在铺着榻榻米上,映出屏风上绣着的仙鹤纹样。

残月正坐在梳妆台前,白色的狐耳软塌塌地贴在发间,尾尖垂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

她身上穿了件象牙白的振袖和服,金线绣成的凤凰纹样顺着衣襟蔓延到袖口,本该绝美的婚服,穿在她身上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僵硬。

“残月!”

满月快步上前,腰间“月痕”的紫芒因情绪波动亮了几分,

“你怎么样?鹤白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残月缓缓转过身,钻石耳坠在灯光下晃出冷光,可那双往日里总含着笑意的眼,此刻却空得像蒙了层雾。她看着满月,嘴角动了动,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满月……你们怎么来了?”

槲奈子的目光扫过梳妆台——台上摆着赤羽家送来的发饰,金步摇的流苏垂在铜镜前,旁边还放着一碗未动的汤药,碗沿沾着些许褐色药渍。

她心头一沉,上前半步按住残月的肩膀,触到对方肩膀的僵硬却让她愣了一下:

“月月……你是不是被逼的?这婚事我们不认!”

残月的狐耳轻轻抖了抖,尾尖终于抬了抬,却只是扫过榻榻米,她抬手抚了抚发间的金步摇,流苏碰撞的声响刺耳:

“认不认……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叫不重要!”

满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微凉的皮肤,

“你忘了我们说过要一辈子都在一起?忘了我们要去遍日本各地的事?你明明……”

“我没忘。”

残月打断她,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却很快被压了下去,她抽回手,往梳妆台前挪了挪,说道:

“可御前家输了,父亲答应了婚事,我没有选择,我只是一个能随时弃掉的棋子罢。”

月樱突然从满月脚边窜出,蹭着残月的和服下摆轻轻嗷呜,狐尾缠上她的脚踝,可残月只是垂眸看着它,指尖悬在半空许久,终究没能落下去。

残月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纯白的振袖衬得她脸色苍白,狐耳耷拉着,像只被折了翅膀的小兽。

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武士的脚步声,伴随着鹤白轻慢的嗓音:

“聊够了吗?残月夫人该歇息了,明日还要去神社呢。”

残月缓缓站起身,象牙白振袖的下摆扫过榻榻米,金线凤凰似要在暖光里振翅,却终究被僵硬的动作困住。

没等满月再说什么,她突然上前半步,指尖先触到满月攥紧刀柄的手,轻轻一扣,将那只染着薄汗的手按在自己腰侧。

随即俯身,微凉的唇瓣撞上满月的唇。

没有炽热的纠缠,只有克制的轻贴,像晨露落在花瓣上,短暂却沉重。

满月整个人僵在原地,紫瞳里的泪光瞬间凝住。

腰间“月痕”的嗡鸣骤然轻了,紫色符文的光柔下来,映着残月垂落的狐耳微微颤动。

她能尝到对方唇上淡淡的唇膏味,混着月桂熏香,在舌尖漫开涩涩的暖。

“唔……”

满月的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抬手想抱住她,却被残月轻轻按住肩膀。

这个吻只持续了一瞬,残月便缓缓退开,钻石耳坠晃出的冷光落在满月泛红的脸颊上。

她的狐耳软塌塌地贴在发间,眼底的雾散了些,却凝着更深的决绝,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奈奈,带满月走。”

话音刚落,纸拉门就被猛地推开,武士的刀光刺破室内的暖光。

鹤白站在门口,折扇死死攥在手里,眼底的火气几乎要溢出来:

“御前残月!你敢放肆!”

残月猛地将满月往槲奈子身后推,自己转身挡在两人面前,振袖在风里扬起:

“她们是我的朋友,要走,没人能拦。”

狐耳竖得笔直,尾尖绷成了直线,

“鹤白,你想动她们,先杀了我吧。”

月樱突然窜到残月脚边,对着武士龇出尖牙,红宝石般的眼睛亮得惊人。

槲奈子立刻攥住满月的手腕,往回廊深处拽:

“走!她给我们争取时间了!”

满月被拽着往后退,目光死死锁在残月的身影上,那身象牙白的振袖在刀光里格外单薄,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残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被武士的呵斥声盖过。

残月没有回头,只是对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轻轻扬了扬手,尾尖在夜色里划过一道浅淡的弧。

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她才缓缓转过身,看着鹤白铁青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再见了……我最爱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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