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痴愚之母有点畏惧那个神秘的人类女子,她无法清晰感应到对方的任何情绪,那纯粹而强大的黑域之力,也给她带来了严重的不安全感。
在卡瑞尔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她提前离开了,也远离了那座地下宫殿,继续南下。
一个星期后,她重新回到了那片茫茫群山的平原盆地中,和那群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引来食物的人再次相遇。
古老的城市废墟,继续在黑色大地上沉陷,和上次相比,还依然暴露在地表的建筑更少了。
神秘的白袍老人,继续坐在一处深埋地下的高塔建筑顶端,白色面罩上露出的双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远方,那体型依然在增长的雪白色巨型生物,正在和自己的弟子在玩着让旁人心惊胆战的狩猎游戏。
小小痴愚很兴奋,因为眼前的红发黑袍女子,是唯一一个能跟上她战斗节奏的人类。那矫健灵活的身影和强大的黑域之力,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把猎物驱赶到自己的攻击范围。
菲奥娜其实也很累,她觉得和一头幼年期的痴愚之母一起狩猎,堪称自己成为提灯人以来,最艰苦的一次实战锻炼。
她们的对手,是一头准七阶的成年蓝鳞巨蟒。放在以前,菲奥娜是绝对不会去正面挑战的,不过眼下,有了痴愚之母的加入,她终于享受到了痛并快乐的胜利过程。
蓝鳞巨蟒精疲力尽了,它不怕那个羸弱的人类女子,却无法摆脱痴愚之母的纠缠。它只有一个身躯,但痴愚之母却足足有十几根不亚于它体型的触腕。
终于,小小痴愚之母戏耍对手的兴致降低了,三根强壮有力的触腕,死死困住了蓝鳞巨蟒。
菲奥娜抓住时机,一个闪身冲击,长剑直指蓝鳞巨蟒的头部,与此同时,雾甲里喷出一缕如蛇一样的酒红色气雾,包裹住剑体。
「死亡爆破,死亡骑士一阶能力:消耗一道亡者灵纹,给予目标致命的伤害,目标生命力越强,受到的伤害越大。」
蟒头炸开了,喷出了一大片血肉和白色的脑浆,粗壮的蟒身停止了挣扎,紧接着被痴愚之母活生生扯成了两段。
抹着脸上的血肉残渣,菲奥娜低头看了下左手心,死亡骑士独有的亡者灵纹,从之前的三道,变成了四道。算上之前消耗的一道,最后那一击,她成功地从蓝鳞巨蟒身上拿到了两道亡者灵纹。
准七阶的黑域生物,果然生命力强悍。死亡共鸣带来的收益,不仅仅是继续增强着自己的力量之渊,还获得了宝贵的亡者灵纹。
战斗结束,小小痴愚之母很开心,居然主动卷起半截蓝鳞巨蟒,递到了黑袍女子的面前,震动着气腔:“食物,很好吃!”
“不,尊贵的光,是您的伟力,让我获得了成长,我没有资格与您分享……”菲奥娜撤掉雾甲,后退了几步,单膝下跪,以最恭敬的态度,谢绝了小小痴愚之母的好意。
阿迪娜有些失望,这些人对自己很好,就是没有那种让自己舒心愉悦的灵魂共鸣。不像卡瑞,哪怕远隔着一座山峰,都会让自己感到无比的温暖舒适。
菲奥娜倒退着走开十几步,扭开腰间的黑域提灯,又掏出一个小镜子,对着金色的灯光,照看自己的脸。
脸上的皮肤松弛,肤色暗淡,眼角也出现明显的皱纹——死亡骑士的生命诅咒代价,开启雾甲的每一秒,她都在衰老。现在的她,和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没有什么两样。
菲奥娜皱了下眉,左手心抵在心口,一道亡者灵纹消散,酒红色的气雾再次蹿出,融入了她的身体。
菲奥娜那些逝去的生命,似乎瞬间得到了补充,脸上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皮肤重新恢复光润细腻,松弛的眼袋皱纹逐渐消失,琥珀色的眼瞳再次清澈明亮。
如果说,有哪种提灯人职业可以像亚女一样保持常久的外表青春,那也只有死亡骑士了。通过屠掠生命获得的亡者灵纹,就是抗拒青春流逝的宝贵良药。
但是,就菲奥娜现在的四阶境界,要杀死至少三只同等阶的黑域恶魔,才能拿到一道亡者灵纹。如果不是这次跟随痴愚之母捡漏,拿到了两道亡者灵纹,她这场战斗绝对会亏本。
“长老,我能……能吃成长魔药吗?”
白袍老人走到了身前,菲奥娜低着头,擦拭着身上沾染的巨蟒血肉,声音很轻,“死亡共鸣获取的力量之渊增长越来越少,要达到晋升五阶的条件,总是差了点。”
“不,菲奥娜,你是我见过的资质最好的提灯人。”
白袍老人伸出捆绑着绷带的枯瘦手臂,轻轻抚摸着菲奥娜的脸蛋,白色面罩上的眼睛,露出温和的笑容,“感谢苏拉的眷顾吧,不要贪心,你已经走到了很多人的前面,你才二十一岁。”
“是……铭记苏拉的恩惠,愿苏拉的意志永驻我的灵魂。”
菲奥娜换了个方向,面朝赤铜色的巨月,双腿跪地,匍匐祈祷。
“菲奥娜,你要做好侍奉新的神祗的心理准备。尊贵的光,祂也许不是苏拉本身,却是这个黑色世界里,苏拉即将苏醒的灵魂投影……”说完,白袍老人杵着拐杖,朝远方走去。
菲奥娜愣在原地,回头瞧瞧痴愚之母,又看看长老的背影,眼里的震撼之色久久难以消散。
“菲奥娜,找食物!”
远方,小小痴愚之母已经吃掉了半截蓝鳞巨蟒,正扬着一根触腕,向死亡骑士打起了招呼。
“是,尊贵的光。”菲奥娜站起身,对着小小痴愚之母深深鞠躬。
……
……
入夜了,卡瑞尔一行人才进入德格布伦修道院所在的山谷大道。
这次格哈德勋爵和卡瑞尔一起南下,他作为德格布伦的执政官,常年在索恩维克和德格布伦之间来回奔波。
因为有九名亚女同行,以及卡瑞尔在索恩维克采购的一批优质农具、布匹、羊毛等物资,所以格哈德临时组织了几辆马车。
马车的拖累,卡瑞尔等人的南下速度大为降低,加上中途还遭遇了一场大暴雨,导致她们花了足足四天时间,才走到这里。
“卡瑞尔大人,我们要在这里露宿吗?”达格妮再次拉开了车篷布帘,望着四周漆黑的山谷森林,有些紧张。
这是她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离开索恩维克,第一次进入这样的荒野山谷。在她的身后,另两名亚女搂着行李布包,低头不语。
“大概两个小时,就到德格布伦修道院了,在那里过夜。”卡瑞尔骑马走在马车一侧,指了下前方,“只要明天不下雨,最迟后天晚上,就可以到冰莓村。”
“卡瑞尔大人,那里的人,真的不会……不会欺负我们吗?”达格妮看了眼身后的同伴,继续轻言细语,“我们真的可以白天随便活动?”
“嗯,我保证。”卡瑞尔笑笑,显得很轻松,“达格妮,茱莉亚小姐说你厨艺很好,到时候你就住我家吧,帮我妈妈做家务。亚尔娜要帮助两位大教授做研究,她在家的时间很少。”
“亚尔娜小姐,也是……也是亚女吗?”
这次,不光是达格妮,她身后的两名亚女也把身体凑到了车篷布帘边,小心地看着马背上的亚女提灯人。
“嗯,亚尔娜来自埃尔德劳恩,她的哥哥埃纳尔先生也是提灯人,他们不会歧视你们的,所以,不用担心。”
卡瑞尔的答复,引起了马车里三名亚女的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色都轻松了不少。
索恩维克城内聚居的亚女,基本都来自希尔德马克领各地,不过冰莓村她们倒是第一次听说。类似的偏远山村太多了,甚至还紧邻黑雾之障,所以这次南下,包括达格妮在内,大家都在绝然和恐惧之间摇摆着。
不过,经过这四天的同行,她们多少也了解到了这位尊贵的亚女提灯人的性格。平淡但不冷漠,自信而不轻浮,甚至从不刻意提起自己的提灯人身份,感觉更像是一个很少走出大山的普通山民少女。
也许,世界上,还真存在能够让亚女自由呼吸的地方吧……透过车篷布帘的缝隙,达格妮注视着外面的夜色,心里勾勒着以前万万不敢设想的生活画面,嘴角泛起一丝甜甜的微笑。
……
车队的最前方,格哈德打起了哈欠,望着风灯和火把照耀的山谷大道,不由得感叹自己真的上了年纪。
“大人,有点不对……那里,山林里的鸟,都被惊动了!”心腹军官凑了过来,表情严肃,抬起一只胳膊,挡住了格哈德的马头,整个车队也随之停下。
格哈德一下精神了,拽紧缰绳,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侧前方的一片漆黑树林。几秒后,老骑士慢慢抽出了佩剑。
突然,一道串破空的呼啸划破夜空,护卫在车队最外侧的一名骑兵一头栽倒在地。弩箭直接穿透了他的咽喉,临死前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
“敌袭!”心腹军官发出了凄厉的呼喊,十几名骑兵接连滚下马,把身体藏在了战马之后,人人武器出鞘。
几乎同一时间,更多的弩箭从一侧的山谷森林里破空而出。士兵、战马、车夫、马车,都笼罩在密集的箭雨中,不时有被命中的人或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圣主在上,这是军用十字弩!
格哈德一下就判断出对手武器的来头,一咬牙,直接拔出穿透臂甲的重杆弩箭,带出一缕鲜血。
一轮弩箭急袭后,约二十名佣兵打扮的男子钻出山林,朝车队扑了过来。长矛、长剑、盾牌,人虽少,但武器搭配合理,而且奔跑中队形不散。
从风格上看,这些人明显不是普通的佣兵或是山匪,而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格哈德第一个冲了出去,身后跟着十名没有受伤的士兵。他万万没想到,在希尔德马克领的腹地,甚至是接近德格布伦修道院的山谷大道里,会遭受不明势力的夜袭。
卡瑞尔的战马被命中了,才跟随她不到两个月的爱马,是母亲雷娜特在索恩维克买给她的礼物,可是现在,却已倒在了血泊中。
某辆马车里,传来了亚女的惨叫。很明显,弩箭命中了马车里的人,但卡瑞尔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了,抽出短剑,跟在了格哈德的身后。
“卡瑞尔,不要使用雾甲!”
穿过几名士兵,卡瑞尔和敌人对上的瞬间,就听到了格哈德的高喊。
……
迎面而来的,是一名蒙面的、体格健壮的中年佣兵。格哈德交手的第一个照面,格挡的长剑就传来了让他胳膊发麻的震颤。
对手爆发出的力量,明显不是普通人,而是近似提灯人的身体素质。那老辣的攻防剑技,更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
“狂妄!”格哈德的脾气也来了,一口唾沫啐出,直接双手抡圆了手里的双手剑,就和对方硬拼起来。
退役五阶提灯人的实力,放在外界,那已经是绝大多数人的战斗力天花板。多年的军旅生涯和实战经验,让格哈德除了无法使用雾甲和能力,战斗力不一定比低阶的提灯人差。
短短不到三分钟,格哈德的部下就损失惨重。很快,十几名神秘佣兵就分成了两拨,一拨牵制格哈德,一拨直接冲着卡瑞尔发起了多点围攻。
大概是得到了格哈德的命令,三名士兵明显在保护卡瑞尔,可是随着己方人数的减少,防御压力骤增。很快,又有一名士兵捂着胸腹倒地不起,卡瑞尔身侧的防御漏洞大开。
卡瑞尔很慌,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技战术水平几乎可以和里奇等人相当的敌人,她那微薄的战斗经验,瞬间就落了下风。如果不是有士兵的侧应保护,估计她早就受伤了。
再次躲开了一名长矛手的突刺,可身体还没有站稳,又一名蒙面佣兵切了进来,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双手长剑直接砍中了卡瑞尔的肩膀!
一道幽暗的光芒在黑色短发少女的身体表面闪过,诡异而扭曲的混沌力量法则终于露出獠牙,卡瑞尔听到了熟悉的血肉撕裂爆破声。
「愚之镜,愚者一阶能力:一定概率,让自身遭受的任何伤害,都扭曲反射到施暴者身上,自身的实力越强,概率越大。」
蒙面佣兵的双臂炸得粉碎,就连那把精钢打造的军用长剑,都出现了扭曲变型,如同柔软的面团。
鲜血、肉沫、碎骨,喷溅了卡瑞尔的半边身体,被重创的蒙面佣兵,还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傻傻地看着自己失去双臂的身体。
又是一道血肉膨胀炸裂的声音,在卡瑞尔的身后传来。后背只感到一丝微弱的刺痛,而偷袭者的整个上半身都炸没了!
面对没有黑域之力的对手,卡瑞尔再次体会到了愚之境那突破概率阈值的荒诞而血腥的杀伤力。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被永夜会异教徒偷袭的营地。
“就是她,真正的恶魔!”被格哈德逼开的中年佣兵,看到不远处发生的血腥画面,直接喊出了声,“杀死她,杀死那个卑劣的、向黑域出卖灵魂的罪徒!”
卡瑞尔的诡异能力,不光把围攻的敌人吓住了,就连她保护她的最后两名士兵,也带着惊恐的表情退开了一大截。
令人作呕的血腥涌入鼻腔,卡瑞尔感觉头晕目眩,五感迷失又蠢蠢欲动。
黑夜变成了五颜六色的乖张世界,如同乡村戏团搭建的低俗舞台,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耳边,是各种不似人言的野兽嚎叫,眼前,每个人都变成了鼓胀着脓疮和腐肉的人形怪物。
又一名蒙面佣兵的半边身子撕开了,碾碎的内脏和鲜血往外疯狂喷溅,唯独那颗脑袋还坚持留在脖子上,发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叫。
无月的黑夜中,死亡正在竭尽所能的舞蹈着,每一丝离体的血肉和哀嚎,都在取悦卡瑞尔陷入疯狂的混沌迷幻意识。
……
……
“醒了!”
德格布伦修道院的某间卧房里,达格妮扑到了床边,双手紧紧握住了少女的手腕,“太好了,格哈德大人,卡瑞尔大人醒了!”
“哎……”
少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晃动不止的房梁。感觉脑子里有一根铁锥在慢慢搅拌,疼得太阳穴都在抽动,卡瑞尔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幸好她身上带了稳定魔药……不然就麻烦了。”包扎着胳膊的格哈德走进卧房,看着还在迷糊中的黑色短发少女,终于松了口气。
“达格妮……”眼里的失焦终于稳定下来,卡瑞尔扭头看向床边的女孩,挤出了一丝微笑,“我没事,大家还好吧?”
年少的亚女张了几下嘴,没敢回答,只是偷偷地打量身边的高大老骑士。
“死了一个,重伤两个,那些人都是无差别攻击的。”格哈德叹了口气,摇摇头,坐到了床边,“他们的损失比我们更大,已经撤走了。”
听到亚女发生伤亡,卡瑞尔赶紧坐了起来,脸色发白:“格哈德大人,为什么会有人袭击我们,异教徒吗?”
格哈德摆了下手,达格妮赶紧低着头退出了房间。
几秒后,格哈德从腰间抽出一片破碎的斗篷残片,向卡瑞尔展示着:“圣心密修会的异端,他们痛恨提灯人,尤其是混沌系的提灯人。我想,应该是两位大教授的到来,吸引了有些人的目光。”
关于圣心密修会,格哈德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但他并不担心,因为圣心密修会比永夜会弱小得多,只要给予他们迎头痛击,一旦损失过大,就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看着斗篷碎布上绣的圆圈加三角的神秘图案,卡瑞尔陷入了呆滞状态。
“不,我要回去,求求你们了!”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亚女之间的拉扯与劝告声,卡瑞尔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
十个小时前的夜袭,格哈德的士兵死了八个,而不幸中了流矢的亚女也没能坚持到日出,被安葬在一处幽静的丘坡上,从此与德格布伦修道院的钟声相伴。
达格妮等人,齐齐跪在墓堆前,小声念唱着属于亚女的《离去》之歌,为沉眠的同伴送去最后的祝福。
发起夜袭的圣心密修会,在现场留下了十二具尸体,半数都残缺不全,经过格哈德和阿尔里克院长的确认,其中两人为低阶的退役提灯人。
后续如何处理,卡瑞尔没有决定资格,只是担忧自己乃至冰莓村,是否已成为某些恶意针对的目标。她想起埃纳尔曾经嘲讽过自己的一句话:愚者总会带着莫名其妙的幸运,也会毫不留神地害死身边的人。
而更让卡瑞尔心情沉重的是,她在夜袭后半段的五感迷失,让她失去了理智。
黑域之力失控的那一瞬间,无尽的混沌杀意就替换了所有意识。卡瑞尔甚至都来不及服下稳定魔药,喷涌而出的雾甲,不出意外的引发了悲剧。
距离卡瑞尔最近的一名士兵,如今正躺在德格布伦修道院里接受腐化病治疗,阿尔里克院长也派人用圣水清理战场受污染的土地,但就算如此,污染要完全消散,也至少需要数月的时间。
「……不要擦拭木桌上我的手印,多年以后,会有野薄荷从年轮里苏醒——它们将攀上你的袖口,轻吻你的掌心……」
最后一句落下,所有亚女起身,头都不回地走向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