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是南北走向的莫尔克贝里山脉,南边,是东西走向的艾瑟隆山脉。两者之间,包夹着一块面积比整个希尔德马克领还要大的黑土大平原。
作为现在面积排名第三的领地,哈夫恩索尔领的总面积约十六万一千平方公里,地形地貌十分丰富,领地人口约八十五万,整体实力仅次于比约恩哈德公爵领。
哈夫恩索尔的多数人口,都集中在平原上,但它的底蕴精华,却在东面险峻的莫尔克贝里山脉中——哈夫恩索尔是现在帝国最大的铅产地,每十根抵抗黑雾的铅柱,就有六根产自哈夫恩索尔。
即使铅的过度神话消散,韦斯特家族依然凭借着这里的方铅矿、铜铅矿,拥有着堪比比约恩哈德公爵领的财富。
艾森多夫城,哈夫恩索尔领的首府,位于莫尔克贝里山脉的西麓,人口超过六万,著名的盾堡,就坐落在东面的山地上。整座城堡模仿着当年帝国之墙的构造,石墙里镶嵌着铅柱,厚实的据说可以阻挡七阶的黑域恶魔。
厚重的盾堡俯瞰着西面的庞大城市,在它的南侧,风景优美的阿万兰皮湖畔,同样修建着规模不小的家族庄园。
……
……
阿万兰皮庄园外的湖畔林地里,搭建着造型优雅的半开放式观景厅,舒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轻柔的湖风,让这里成为最佳的休憩之地。
一位坐在宽大藤椅上的银发宫裙少女,正目光呆滞地看着水光粼粼的湖面,如同木偶一样。银发少女的身边,黑色的大理石桌边,年纪约二十七八岁的金发青年,正在看着书。
书籍再次翻过一页,莱茵哈德抬起头,看了下几米外呆滞的银发少女,眼里带着笑意。
“听仆人们说,我可爱的艾米莉娅,这一周足足说了十句话!”
远方的湖畔林道上,走来了一位身体还算健朗的老贵族。雪白的头发和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莱茵哈德一看见老人,赶紧放下书本,起身弯腰,低头抚胸。他以一位后辈、而不是伯爵领主的身份,向着老人行礼。
“莱茵哈德,我的孩子,艾米莉娅应该很喜欢你在这里陪伴,你看看,她不紧张,也不吵闹。”
老人杵着手杖,笑呵呵地站在大理石桌边,“我真想不通,你的父亲为什么会选择你作为继承人,而不是让你成为一个更自由的宫廷勋爵,这样你就可以直接住在这里,多陪陪我的艾米莉娅了!”
“伯爵大人,您说笑了……如果不是我的两位哥哥一个因狩猎摔伤残疾,一个感染腐化病,我也承担不起利珀家的重任。”
莱茵哈德挡住了一边的女仆,亲自将老人扶到了一侧的软座上,“艾米莉娅小姐是哈夫恩索尔的天使,她的美丽让圣主的目光在阿万兰皮湖久久徘徊,带给盾堡无尽的光彩。”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手杖使劲敲着地面,似乎对莱茵哈德这样找不出任何漏洞的回答感到十分满意。银发的宫裙少女也被惊动了,慢慢回过身,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祖父。
“过来,我的小天使。”
老伯爵抬起胳膊,对着自己的孙女招手,那宠溺的声音和慈祥的笑容,完全不像是一位常年行走在阴谋诡计里的超资深大贵族。
当代的哈夫恩索尔伯爵,梅尔文·韦斯特,他本人和领地的铅、盾堡一样出名。
梅尔文伯爵太长寿了,今年已经八十九岁了,他不光熬死了自己的所有儿子,甚至还熬死了两拨家族提灯人。
现在,韦斯特家族的男性继承人,就只剩下了梅尔文的孙子。而出生后不久就得了痴呆病的艾米莉亚,则是梅尔文最珍视的小孙女。
韦斯特家族和利珀家族,虽然谈不上同进退的铁杆盟友,但在第五次黑潮战争后,关系却迅速升温,开始了持续的联姻互动。
梅尔文伯爵那早已去世的妻子,就是莱茵哈德的祖父的姐姐。而梅尔文的妹妹,又是莱茵哈德已经去世的祖母。就连莱茵哈德逝去多年的母亲,也是梅尔文的侄女。
这种家族联姻关系,让莱茵哈德从小到大,每次来到盾堡,就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家一样。
理论上,假如帝国皇帝还在,当梅尔文的孙子继承爵位时,只需要一个认证仪式,韦斯特家族的盾剑家徽上,就可以增加一个象征皇室血统的王权标志。但是目前,这样的血统荣耀,随着帝国实质上的解体,已经不复存在了。
……
“过来,我的小天使。”
随着梅尔文的呼唤,银发的少女慢慢站了起来,走到老伯爵身边,然后跪坐下来。身体靠着对方的小腿,微微闭眼,昏昏欲睡。
老人轻轻抚摸着孙女漂亮的银发,慈爱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怜惜与痛苦。
梅尔文的长寿,在帝国贵族圈里鼎鼎大名,但也被人腹诽着。因为这似乎也是一种属于普通人的黑暗生命诅咒——有人说,梅尔文那依然看不到尽头的寿命,也是以他的亲人为代价换来的。
梅尔文的儿子都体弱多病,活得最久的也不过五十岁,而他的孙子孙女,也大部分夭折。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甚至都有着智力上的问题,而艾米莉亚则是最严重的。
艾米莉亚今年十六岁,长得很漂亮,精致得不像是凡人能够生下的孩子,那完美的容貌,似乎就是她至今懵懂呆滞的灵魂所换来的。
如果说,普通女性里,真要挑出一个人去和亚女比较,那艾米莉亚显然就是为真正的女性,守住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
莱茵哈德静静地看着祖孙俩相互依偎的场景,在这片静寂的湖畔林地里,显得那么温馨而虚弱,就像是远方那座坚不可摧的盾堡,正在从内部悄然瓦解。
“莱茵哈德,听说你上个月,参加了科勒家的葬礼?”孙女靠着自己脚边睡着了,老人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金发英俊青年,“而且,你还给那位年轻的希尔德马克伯爵,提供了许多援助。”
十三家大贵族之间,发生点什么风吹草动,真要时刻关注的话,都不会是什么隐秘事,莱茵哈德对此轻轻点头,并不否认。
“你想要得到她?听说她很漂亮,而且十分有个性。”老伯爵眼里的和善瞬间一扫而光,目光越来越锐利,沉淀了半个多世纪的领主威严,此刻展露无遗。
莱茵哈德垂目看了下大理石桌面的书本,微微摇头:“不,那太张扬了,不符合帝国议会里的某些人的利益。就是教会,恐怕也不愿意希尔德马克领和瓦格斯特普领合并。”
老伯爵摩挲着手里的手杖,大概对这个回答早就预知到了,嘴角泛起一丝诡谲的笑容:“不错,所有人都如此想着……莱茵哈德,永夜会那些异教徒谋杀了希尔德马克伯爵,这种罪行看似疯狂,不过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莱茵哈德一愣,脸上出现一丝疑惑。
老伯爵招了下手,远方的侍女将孙女扶走了,他支撑着手杖,慢慢站了起来:“在比约恩哈德公爵那些人眼里,最大的嫌犯并不是异教徒,而是格里姆松德的那只老狐狸。几年前,他突然插手,破坏了你和科勒家的关系,让他的幼子和阿斯特丽德达成了意向婚约。
“放在现在来看,这几乎是一个可以被一眼看穿的阴谋。格里姆松德伯爵,早就觊觎希尔德马克领了,或者说,他看中的,不仅仅是土地,而是科勒家的鹰冠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着,老伯爵的目光,死死盯着金发青年的双眼,像是想要从中挖出真实的情绪一样。
莱茵哈德没有回避老人的目光,而是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圣主在上,大家都知道格里姆松德伯爵的野心,但这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圣主明见,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的孩子,你很聪明,不需要装出无知的样子。我有时候甚至在想,是否我的妹妹,把哈夫恩索尔的所有智慧,都当做嫁妆悄悄带进了瓦格斯特普。”
老人叹了口气,背过身,面朝湖泊,“有人在利用格里姆松德伯爵的野心,故意栽赃的……这个时机把握的非常准,如果再晚上两三年,也许那老狐狸不用发动战争就可以拿下希尔德马克。这不仅仅是我的观点,因为太明显了,你不会想不到!”
莱茵哈德的瞳孔一缩,然后马上陷入了沉思,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抬起头:“是的,伯爵大人……我只是认为,有您和比约恩哈德公爵在,可以对格里姆松德伯爵发出警告。其实,现在皇室血统已经没有意义了,实力才是一切。”
“也许吧……莱茵哈德,今年的帝国议会,你必须要参加。第七次黑潮没多少时间了,我不想一百年前的惨事再次发生。皇帝不在了,但我们的世界,也承受不起那种可怕的打击。”
老人的声音,沉重中带着杀意,似乎在他漫长的寿命里,已经咬死了某些原则,永无妥协的可能。
“如您所愿,伯爵大人。”莱茵哈德站起身,低头行礼。
“呵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梅尔文回过身,上下打量着自己妹妹的亲孙子,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莱茵哈德,你能接受艾米莉亚吗?我可以用一大片土地,当做她的嫁妆!”
莱茵哈德吓了一跳,禁不住转头看了下远方的某座湖畔小别墅,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一个老不死的伯爵,一个美丽而虚弱的表妹,并不是你真正关心的对象。”
老伯爵走到金发青年的面前,一只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你想和我同盟,共同抵抗第七次黑潮,但仅仅是我妹妹留下的亲情,还远远不够……再多陪艾米莉亚几天吧,你也好好想想我的提议,这对你,对利珀家族,绝不是一件吃亏的事。
“虽然我很不愿意在苏拉的注视下,把艾米莉亚的未来和一场政治交易挂钩,但这是我的生命诅咒,我不能回避,也是为了韦斯特家族的长久利益。”
“我的孙子,比尔格,他的脑子有问题,也就比艾米莉亚强一些。我需要你成为他真正的盟友,而不仅仅是对抗第七次黑潮。”
莱茵哈德不置可否,双手扶住老伯爵的胳膊,带着对方走出了观景厅。
某座湖畔小别墅里,银发的少女还在呼呼大睡,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嘴角泛着甜蜜的微笑,居然还流下了些许口水。
……
当天晚上,华丽的盾堡宫廷里,召开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来自瓦格斯特普的年轻伯爵莱茵哈德,搀扶着梅尔文伯爵出现在宴会场,然后两人分别坐在了艾米莉亚的左右两侧,显得关系亲密无间。
梅尔文伯爵,依然像盾堡那样坚固健康,也有着铅墙般的重锤手腕,他的出场,让所有的本地贵族都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是那些应邀而来的主教们,都态度谦和。
老伯爵过去二十多年,早就把哈夫恩索尔领内大大小小的封地贵族或宫廷贵族收拾得服服帖帖。一些企图指染伯爵位置的家族旁支,也被他用各种方式碾压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自己那个傻孙子打造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
艾米莉亚最多只能发出一些“吃”、“喜欢”之类的简单词汇,而她的哥哥比尔格,则喜怒无常,时而乖张,时而木讷,说着各种没有分寸的话。
莱茵哈德一直很用心地在照顾艾米莉亚,然后不断和老伯爵互动交谈,在众人眼里,这似乎是一个信号。
“为伯爵大人的健康干杯!”
一名宫廷男爵举起了酒杯,偌大的宴会场上,数十人轰然起立,响亮的致敬口号,在盾堡内回荡,吓得艾米莉亚蜷缩在祖父的怀里,瑟瑟发抖。
“为哈夫恩索尔的辉煌与未来干杯。”
莱茵哈德站了起来,环视着在场的哈夫恩索尔领的贵族,优雅地抬起了手臂,一头漂亮的金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梅尔文伯爵,没有起立,只是搂着自己心爱的孙女,笑看着莱茵哈德,眼底带着一丝喜悦,也夹杂着一丝隐忧。
在一位八十九岁的老贵族眼里,莱茵哈德过分含蓄低调了,低调得除了那个才戴上没几年的伯爵头衔,很难引人注意。
“莱茵哈德,丰收之月后,我会给你一百万克朗,好好和希尔德马克伯爵沟通下,也许我们需要在帝国议会之外,做一些额外的准备……那个小姑娘,让我有些意外,她的野心不会比你少。”
等到莱茵哈德重新落座,老伯爵冷不丁地嘀咕了一句。
莱茵哈德的瞳孔微缩,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
……
希尔德马克领,索恩维克。
入夜了,卡瑞尔再次来到了那条小巷,敲响了小木窗。
地下室里,除了茱莉亚,只有九名亚女,看来最终自愿报名前往冰莓村的,就是这些人了。
环视着烛光下一众表情忐忑的亚女,卡瑞尔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些报名者全是没有拿到虔诚之章的人,也就意味着,她们在索恩维克受到的日常限制更大,生活也更窘迫。
也许在她们看来,再差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尝试新的生活,哪怕充满了风险,也比现在的一层不变要好。何况,光明的世界里,歧视的目光无处不在,黑域里兴许还会更轻松一些。
“大家没有虔诚之章,鹰堡会给各位开具证明,三眼学会那里才能放心雇佣你们。”
卡瑞尔想了下,从兜里摸出了九枚银币,放到了桌面上,“每人先发二十克朗,你们今晚收拾自己的东西,明天中午在斯科格费尔河的石桥边集合。”
每人拿起一枚银币,捏入手心合在胸前,又对着卡瑞尔微微鞠躬,九人鱼贯而出。那一双双微微颤抖的手,给人一种即将搏命的决然,卡瑞尔有点哭笑不得。
“卡瑞尔小姐,你的好意我能理解,但请不要这样。对她们来说,任何出格的善意,和恐吓没有什么两样,不要把她们最后的勇气给赶走。”
最后一个人走出了地下室,茱莉亚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对不起,茱莉亚小姐,谢谢你的帮助。我相信,她们一定会体会到,我给她们的选择,一定会比她们想象得还要好!”
卡瑞尔有些窘迫,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她忽然想起了亚尔娜“声讨”过自己的那句话:强者的善意,会让弱者害怕。
“不,我应该谢谢你,你给了大家一次选择的勇气,而不是单纯的诱惑。可惜,贝丽和泰妮儿,没有坚持到今天……对了,达格妮年龄太小了,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希望卡瑞尔小姐给她更多的关注,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茱莉亚犹豫了下,走到卡瑞尔面前,提裙蹲身。
达格妮,就是在地面仓库守夜的年少亚女,也是第一个鼓起勇气向卡瑞尔表达意愿的人。
“确实年龄太小了,还没有成年,她什么时候成为亚女的?”卡瑞尔有些好奇,“我还以为,她只是因为吃不饱,才那么瘦弱。”
茱莉亚偏过头,似乎不想让卡瑞尔看到她此刻蕴含水光的眼睛:“很罕见,她三岁就染了腐化病,十二年了,比这里很多姐妹都更像真正的女人,但她依然摆脱不了命运。”
卡瑞尔沉默了,不知如何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