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来一生容易评。正当时,如有知音者,趁拍引节,呼声相续。有歌者的人生,也就不会是容易评了,留下的故事会更多。

况且物类的变化是随着节气,有时就应与国家政治好坏相应,有所预兆出现,并不是上天想它延年益寿的缘故,才改变它的形体,也不是得神草仙丹吃了而变化的。人长期服药能保持长寿,能增加原来的生命,延长其寿命。这只是碰巧发生的变化,不是天正常施放的气,也不是人所承受的原有生命。

天地不发生变化,日月不改变形态,星辰不发生坠落,这是正常现象。人承受的是天的正气,所以身体不会改变。有时男人变成女人,女人变成男人,同样高地成了谷地,深谷成了丘陵,应和政治发生变化。有应和政治的变化,不是正常的生命现象。

汉朝要兴起,老翁授兵书给张良,然后变成石头,这石头精灵的出现是作为汉朝兴起的吉兆;像河的精灵变成人手捧玉璧递给秦的使者,是秦朝将亡的凶兆。蚕吃桑叶而衰,然后吐丝作成茧,茧又变成蛾,蛾有两只翅膀,改变掉了蚕的形体。

蛴螬变成复育,复育转变成了蝉,蝉长出两只翅膀,完全不像蛴螬。凡是各种有生命能蠕动和飞行的虫类,大多能改变它们的形体。至于人唯独不改变形体,是因为承受到的是正气。人出生是婴儿,长大作丈夫,年老成老翁,从生到死,不曾改变,这是天生本性如此的缘故。

天生本性不变的,不可能使其再变化;变化的,又不可能叫它不变化。至于变化者的寿命,不如不变的。人希望改变自己的形体,就能延长其寿命,那值得。如果光改变自己形体而寿命不能延长,那就与蝉同类,怎么能说人是希望这样呢?

龙作为一种虫,时而出现,时而隐没,身体有时短,有时长,龙为了生命,变化很快,总是反复无常。这样说来,人是物类,禀受不能变化的形体,形体就不能改变,寿命也不会延长与缩短。

浣溪沙

梦泊游丝画影移。水沈香宛紫烟微。玉笙才过画楼西。

天上人间花事苦,镜中翠压四山低。又成春据莺啼。

这首《浣溪沙》以“梦泊”开篇,便把整个时空推进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幕里。词人不说“身泊”而说“梦泊”,一笔把现实与梦界揉在一起,使以下所有景象都带上了浮荡无根、若即若离的轻颤感。梦魂像一缕游丝,系在画檐投影之间;风过,丝晃,影也晃,水沉香缕被炉中余温蒸起,宛转如紫烟,袅袅地“微”到几乎透明。

这一个“微”字,既写香气的淡,也写烟色的薄,更暗示人心深处那点欲说还休的怅惘:它轻得几乎不存在,却又固执地占据呼吸。紧接“玉笙才过画楼西”,远处一缕笙声,像替梦魂指路,又像替梦魂送行;一个“过”字,把声波的渐行渐远写得如在目前,而“画楼西”点出方位。

使空间顿时横阔——东、南、北都隐在暗处,只剩西方那一角余音,成了梦与现实的唯一通道。三句全用轻笔,却层层设扣:游丝之“轻”与紫烟之“微”互映,玉笙之“远”与画影之“移”相生,一“梦”字笼盖其上,遂使小阁幽窗之内,万籁皆浮,无物不幻。

过片一句“天上人间花事苦”,笔力陡然加重,像银瓶乍裂,把前面那层柔纱生生撕开。花事,是春之核心,也是情之象征;而“苦”字当头,便把万紫千红都压成一声叹息。天上、人间对举,暗示此苦无方逃避:神仙之居与红尘之窟同此凋零,同此抱憾。

词人不说“花自飘零水自流”的个人小恸,而说宇宙之大、六合之广,皆被此苦浸透,笔意顿时寥廓。接以“镜中翠压四山低”,又把空间折进一层:那翠色不是身外之青山,而是镜中之倒影。镜本取照,照出的却是重翠压低四山,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愁绪而坍塌内陷。

一个“压”字,力透纸背:翠色本轻,而竟能压山,则愁之重、恨之浓,不言自明。且“镜中”与“天上人间”互映,一实一虚,一外一内,造成多重折影:人在阁中,阁在梦里,梦在镜里,镜里又涵摄了天上人间。重重折叠,遂使愁绪没有出口,只能回流心底。

结拍“又成春据莺啼”,似转似收,似解似结。“春据”二字最耐咀嚼:春本无形,却居然能“据”——占据、盘据,如强敌入城,如久客羁旅。一个“据”字,把春写得带有侵略性,也写出人对春的无可奈何。莺啼本美,而冠以“又”字,则美景皆成旧景,欢事都成陈迹;一声“又”,把循环的无聊、轮回的疲倦全数揭出。

春仍自来,莺仍自啼,而人与花俱瘦,镜与山俱低,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可说?于是全词在“莺啼”的余声里戛然而止,却像一刀划开新痕,让旧创与新痛一起渗血。那血的颜色,便是上片“紫烟”最深处的底蕴;那血的声音,便是“玉笙”最后一声泛音。

若再向深处潜行,可见词人用的全是“感官错位”之法:游丝本可视,却用“梦泊”使之有触感;水沉香本可嗅,却用“紫烟”使之有视感;玉笙本可听,却用“过画楼西”使之有方向、有轨迹。下片“花事苦”是味觉(苦)移于物,“翠压山低”是重量(压)移于色,层层移就,遂使情景交融到不分畦町。

近代王国维谓“一切景语皆情语”,此词正可为注脚:那移位的、被挤压变形的自然,其实全是人内心被挤压变形的投影。词人不愿直说“我愁”,而令游丝、紫烟、玉笙、花事、翠山、莺啼一起替他说“我愁”,于是愁便获得宇宙性的广度与穿透性的深度。

再扩一步,可把此词放在宋末元初的灰烬背景上看。江南小朝廷的最后一个春天,正是“天上人间花事苦”的注脚;而“镜中翠压四山低”,不啻写国势土崩、山河倒影之危。个人身世之感与家国兴亡之恸,在“春据”二字里合榫:春仍年年“据”我江南,而江南已非我之江南;莺仍声声啼我旧国,而旧国已不堪回首。

于是小小一阕《浣溪沙》,便从香篝画阁的私愁,升华为千劫万世的公恸。那“梦泊”的,岂止一人之魂,简直是整个文化在覆舟前的最后一梦;那“又成春据”的,岂止一春之来去,简直是历史轮回对渺小个体的一次次无情碾压。

梦醒之后,游丝断,紫烟散,玉笙绝,花事苦,翠山低,莺啼止,而天地肃杀,万籁俱寂,只剩词牌四字“浣溪沙”——沙者,劫灰也;溪者,血泪也;浣者,洗也,而洗之不去,愈浣愈新,遂成永恸。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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